莫妈妈似乎怕云荣华不放心,又道:“老奴也问过大夫,虽则如今身子好了,但是这病却是做下了,日后三灾五病少不了,老奴不想拖累,在老家也置办下些棺材本,早年王妃也曾经答应过,只是舍不得放人,如今只求能在故乡入土,求王妃通融。”
云荣华打量了会儿莫妈妈,看她一副诚恳摸样,终道:“这也是妈妈念旧,我岂能拦着,让小丫头陪您老走一趟便是了。”
葛妈妈千恩万谢的去了。
眼瞅着人出了屋子,柳姑姑方才说道:“王妃真个放心让她去见两位小主子?”
云荣华懒懒依在炕上:“姑姑觉得不妥么?”
柳姑姑摇了摇头:“面上瞧不出什么也不能说有不妥当的,只是觉得这当口有些古怪,她是前一位最贴心的,听刑姑姑说那一位最是仰仗的心腹,旁人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些,也最是对那一位忠心耿耿的,初初的时候还最担心就是这位,旁人也就罢了,她是西宁侯家陪送的,要是惹了事出来,看在西宁侯面子上,也是不好随意打发的,倒没想到这位这么识时务。”
莫凝出身西宁侯,小世子娘舅家日后也是西宁侯,自然同那边更亲近,母舅家的老家奴面子自然亲厚,后来的王妃就是再能耐,也要为日后作想,不好轻易得罪了西宁侯府的人去。
原本倒是最担心莫过于这位倚老卖老,可偏偏,别人都闹了,就这位老老实实的什么事也没有,倒是很自觉把位置让出来自己告老,也省得被新王妃拿捏,这般看着,倒还真是识时务的了。
云荣华对这位平日不大开口的柳姑姑颇为看重,柳姑姑到底宫里头出来的,做事说话都很谨慎,一般不开口,既然说了,倒是值当一问:“姑姑看她是真心的么?”
柳姑姑道:“人心隔着肚皮,只凭着一面,奴婢也说不好,若是真个识趣,倒也是造化,若不是,也就只能先细细盯仔细了。”
云荣华点点头,人家什么也没做,倒也不好率先发难,若真本分的,倒是冤枉好人,只盼着是个识趣知情的,她也不想再多出什么事来。
不多一会儿功夫,那边陪着莫妈妈去见两位小主子的丫头瑞香回来回话,说:“就是同两位小主子说了几句问好的话,送了自己缝的小衣,又嘱咐了几个丫头好生伺候,便告退了出来,旁的也没瞧说什么话。”
云荣华摆摆手,她也不觉得在这样情况下,莫妈妈就是有什么幺蛾子,也是不可能轻易让人瞧得出来的。
如今要紧的是穆殷,若是他醒来,她也就能放下大半心来。
也许是因为人昏着格外让她感觉到需要,必须承认,穆殷于她,在心底里,已经是一杆支撑。
那边曲向川同简纯一起给王爷解毒治病,云荣华不便过去打搅,送走了莫妈妈午饭摆上来,也只是无心用了几口,心里头莫名的忐忑,拿了一卷书看了会儿半日也没能看进去多少,索性扔了去,坐着发了会儿呆,瞧着她在窗户根底下发呆许久,平巧到底忍不住道:“王妃宽心些,王爷吉人天相,且简公子医术高明,一定能好起来的。”
云荣华微微回过神,这当口也没有外人,她跟平巧自然是情分不同些,平巧又是灵慧些的,云荣华也当她是姐妹,说话就没那么顾忌:“王爷他,你觉得如何?”
平巧有些意外自家姑娘会这么问,不过以她对姑娘的了解,会这么问,也就是心里头有了犹疑,惯常自家姑娘是个有大主意的,偏对这一场婚事她瞧着是不怎么在意。
至少,对简公子那样笑脸儿绝对比在王爷跟前多一些。
不过这话可只能闷在肚子里,主子是非不可乱嚼舌根,这一点她是很清楚的,但是这么些日子下来,王爷待姑娘用心她也看在眼里,便是姑娘自己,只怕也是因此而有所松动,要不是为了姑娘,王爷也不至于昏了那么些日子,虽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姑娘都没叫苦,也是因为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缘故。
“奴婢觉得,王爷是做大事的,气概就跟旁人不同,便是让人敬仰的,”平巧斟酌了会儿,道:“只是这些日子奴婢又觉着,王爷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在您跟前,也只是位爷,待姑娘可是用心的,习妈妈同奴婢说,像王爷这样的男人,也只有上了心了,才肯拿命护着人的,这是姑娘的福气,姑娘是个明白人,可有时候太明白了容易想得多,做人惜福知足,天大的事,有男人顶着,其实就够了。”
云荣华听了会儿,也不知怎么噗嗤笑了声:“这话倒像是妈妈说的口气,难得你能记着牢,倒是句句在理,日后等你出嫁了,也是金玉良言。”
平巧脸一红:“好好儿说您的事,怎么就平白又来捉弄奴婢,奴婢不同您说了。”一扭身便出去了。
云荣华呵呵笑了笑,倒是把头里那点烦躁消散了些,歪着炕上也无事,干脆起来拿了未做完的针线,自打成为这个世界的女人,针线活倒是日常最常的事,早年为讨好老太太和夫人,少不得用心琢磨,费心思的事总归是能做好的,如今她这针线比不上一品二品的绣娘,却也是拿得出手的。
通常深宅大院里,做主母的不是应卯理事,便是应酬交际,如今这王府里虽然人不少,她并无意大开杀伐的,除了头里处置那些个,大多数事还是按着老规矩,几日下来也摸清了门道,又有得力的助手,也就没什么忙的。
偶尔的针线活和往日那种必须不同,堂堂王府自有针线房来做一应衣服鞋帽,但是这件事她并不讨厌,与其说是必要的,倒不如说,它能够修身养性,一针一线中手里盛开出一朵花来,就像是在作画,水墨山河,逐渐成型。
至于应酬,如今王爷不醒,她也不便出去太过招摇,何况身为王妃,这附近也多是旁人来讨好的,倒是少有人需要她去应酬的,如今除了一位王贾氏,旁的也没什么走得亲近的。
说起来也有些寂寞,不过好在她这个人其实不大爱交际,除非必要,她其实是喜欢安静的午后,画画,看书,下棋抚琴,或者绣花,她一个人也自有天地在。
就是确实孤单了些。
似乎在等待或者期待什么。
只是心里面隐隐约约的,连她自己也很难说明白这份期许。
外头有动静的时候她并未太在意,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在不必要打搅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打搅她,进进出出脚步都是轻的,静悄悄的窗户根下此刻虽然冬雪未霁,天空阴蒙蒙的并不亮,只是窗明几净的光泽依旧沿着人曲曲折折的线条起伏着,小丫头如同鲜嫩的花蕊绽放在窗头下,雪白细腻的面容,悬胆小鼻梁,纤长的睫毛如同一对锦翅,然后柔和的线条沿着那动静相宜的画面继续向下,手里一针一线的,青葱玉手翘着小指头,露出一截嫩藕一般的玉臂,翻飞着画面,正如同一卷美人绣花图。
闭着眼在昏睡中仿佛看到这图画过,但是这会儿真真切切瞧着的时候心里头有一处变得柔软无比,进来的人也就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歪着水晶帘子一侧,有些懒散的不动了。
云荣华还是被一种与众不同的充满霸道的眼神惊醒,抬起头看过去,穆殷就这么懒懒散散的站在内外屋子间的门廊上,慵懒的像一头豹子,虽说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有与往日不同的温情。
从她这头看过去,因为是背着光的,穆殷高大的个头其实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只不过这个人存在感太强怎么样都无法忽略,她放下手里的绣活,从炕上滑下,心里头生出些许压抑不住的欢喜:“你,爷醒了?”
这一回,是真的彻底的好了么?
“怎么刚醒就起来了,也不躺着?让丫头叫我一声便是了,曲先生说你可以走动了么?”
穆殷一伸手,揽过了难得有些罗唣的小丫头,笑了笑:“孤再躺下去就该生锈了,这些日子想你的紧,能动了自然就过来瞧你,辛苦你了。”
其实还有一句,他是不会说的,睁开眼看到个不乐意瞧见的人,他一向觉得自己很强,可是那一刻,这种任人摆布令人有种软弱感,心里头难免有些不痛快。
尽管起来还有些勉强,但是他要这么躺着,那他可就不是镇北王穆殷了。
房间外头丫头们早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被穆殷赶了下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别无旁人。
云荣华被他搂着坐上炕床,随手拿起她的绣活看了会儿:“这是做什么?”
“腰带子用,做着玩儿的。”她和他之间的对话难得这般,她还有些不适应,转了念还是问:“爷身上好利索了么?”她可算是被这位三番四次昏睡吓着了,人底子再好,也经不住总那么折腾。
“承了那么大一份人情,要是再不好,岂不是平白辜负了夫人的美意。”难得说话口气有些酸,
“下回替我也做一个,针线房的活计没你的好。”穆殷又道,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以后唤孤元韧吧,那是孤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