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荣华那略带紧张和亟盼的口吻眼神，简纯心中生出淡淡失落，到底她已经在心里头念着了另一个人。
只不过他还是道：“说起来这毒其实是不难解的，只是通常人都被眼前的事蒙蔽了去，以为毒性烈，也就要用同样难寻的解药才好，其实大可不必。”
一旁的曲向川道：“这么说，小师弟是有法子了？师兄寻遍了医书，便是寻不到那除根的法子，倒是有能拔除药性的，但是那药有些霸道，王爷几次外伤血气不足，倒是不大敢轻易用它。”
简纯淡淡道：“亏得师兄谨慎，是药三分毒，倒是不该用那猛药，这毒是南方一带苗寨子里的人用在寨子间彼此对付的，其根本便在于迁延难愈，伤口不合，使人失去战斗力，若是下猛药，却容易伤及根本，表面上人是好了，底子却容易掏空。积年累月之后，便显现出来。”
曲向川目光闪动，摸着下巴：“南边？难怪老夫一直查不出什么来，却是因此地不常见，南边，唔……”
简纯对他一句话牵扯出什么并不感兴趣，只是道：“万事阴阳平衡，少有人知道南边的这毒，却是正好在北边有解，王爷有幸，恰好就在此地，要取来也方便些，当地人称它刺棘便是，将刺去了留枝干入汤熬煮，每日三回，再配合金针过穴，不日便可痊愈。”
曲向川点头道：“还是师弟高明。”
云荣华一旁也道：“多谢幼安哥哥。”
简纯抬头望她一眼：“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云荣华默然，对于简纯，她始终带着亏欠，是她将他拉进了自己的世界，却又最后不得不将人推离，如今有了事，又巴巴把人请来，说实在，自己也觉得未免有些过分，只是她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也许这一生她都要亏欠简纯。
只不过这些话，想必简纯不乐意听，她一辈子也不会宣之于口。
曲向川倒也识趣，眼看着简纯说的明白清楚了，便道：“老夫这就去取药熬制。”告退了出去。
站在穆殷床榻边二人也觉不妥，随也出了内室而来。
丫头们在外间临窗矮榻上的炕几上摆了些瓜果糕点，云荣华请了简纯上座，推了面前枣仁糕过去：“幼安哥哥这些日子在外头，只怕许久没尝过金陵口味了吧？尝尝春娘做的，可比得上京城老字号的？”
简纯取了一块入口咬了下，淡淡道：“素日倒记得你爱做这个，宜妹妹一向最爱去你那里打饥荒，如今看来，倒真不亏她总是惦记着，难得千里之外，也能吃得到家乡滋味。”
云荣华笑了下，“也是得亏了幼安哥哥常替我去老字号里买来让我琢磨呢，亏得那大东家不知道，不让只怕不再肯买给你的。”
二人说笑了两句，很快又是默然，似乎除了回忆起曾经，如今显得局促了许多，他们从来不曾越过礼教规矩的那道门槛，除了彬彬有礼外，很多话，永远就藏在了心里。
正沉默着，外头刑姑姑进来，手里捧着个帖子，凑近了她道：“王妃，莫妈妈在外头求见。”
简纯见有客来，便提出告退了出去，自去寻曲向川医治穆殷。
等把简纯送出去，她才问道：“莫妈妈？哪一个？”
“王妃不记得了？就是早年前头那位的跟前得用的。”
云荣华这才想起来，这位莫妈妈不是被人，乃是前头莫凝身边第一用的管事妈妈，随着莫凝陪嫁来王府的，原本同何妈妈一起管着王府的要紧院子，明华殿两处主要的院子，只是穆殷和云荣华到的前几日，却一夜不慎染了重伤寒，只怕过了病气给府里的人，倒平添晦气，便自己提出来搬出王府去别院休养。
这些日子云荣华熟悉王府事物，临年底要主持在王府一应节庆，准备年节礼物让人送到京城去，倒也忙得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想这当口，人却回来了。
莫妈妈这个身份说起来倒也有些不尴不尬的，她原本是头一位眼前最得意的人，比起何妈妈来脸面也不低，只是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若原本就伺候着的，云荣华也不好直接贬了去，只是她自己退出去，这当口云荣华都已经把自家人安排妥当，委实也没必要再安排她的位置。
云荣华在王府这几日也不曾听过她闹过什么，不知这会儿功夫不声不响的，却又是要来做什么的。
雁卉就忍不住嘀咕上：“这时候她来干什么？莫不是还在再王妃跟前添堵么？要我说，王妃您就别见了，说不定又是来跟您不痛快的。”
一旁平巧过来看她一眼：“就你话多，王妃都还没发话呢，到底是个体面的妈妈，又不曾犯错，难不成让王妃就把人轰出去么？”
雁卉嘟嘟囔囔道：“葛妈妈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没事别让王妃总琢磨，就是个荣养的老婆子，咱们给个笑脸哄了去，偏不让见王妃，她还能闹不成？”
云荣华听着二人斗嘴，笑了笑：“倒是都能替我想，承你好心了。让人进来吧。大冬日外头莫让人冻出病来。”
雁卉只当云荣华听她意思，不想转头又让人进来了，嘟嘟嘴却也只好挑了帘子出去，平巧后头跟着出来，瞪她一眼：“姑娘上回就给你教训过，怎么还这么不着调乱出主意的，如今这情形，好好儿闭了嘴做事，别替姑娘惹祸知道不？”
雁卉有点委屈：“我这不也是替咱们姑娘担心嚒，这当口，万一又是添堵的平白又让姑娘费心思，那可是前头一位的陪嫁嬷嬷，能有什么好事来的。”
平巧戳了下她脑门心，没好气道：“都是让姑娘惯得你，那是当家嬷嬷，你我能拦得住？人家吃的盐比咱吃的饭都多呢，你这点心眼还能替姑娘分担？好好儿做事啦，别想那么有的没的。”
平巧也不过说说，知道云荣华并不讨厌雁卉这性子，说到底就是想什么简单些，真正是个小姑娘，想不长远，倒也没什么心机，偶尔脱线一回也有姑娘敲打着，只是大事上还算分得清孰重孰轻的，又有自小情分，对姑娘是忠心的，姑娘还是很维护的。
把人支去沏茶，怕又把一张不高兴的脸露出来让莫妈妈瞧着了不太好，自己才去廊下招呼人。
不多会儿那莫妈妈便被领进来，云荣华就着炕床上看过去，是个容貌有些老相的妇人，年岁只有四十上下，脸上倒看着想五十出头了，大概因为刚刚大病痊愈，面色不太好，不过眼神看上去却还精神，身上一件藏蓝色棉袍短褂，下头一条黑色棉布裤，方头宽布鞋，针脚严密齐整。
整个人倒也非常干净利索，只在外间跺跺脚去了泥灰，才弓着身子进来，朝着她蹲身一福：“老奴莫氏，叩见王妃奶奶安好。”
听着声音有些沙哑，云荣华放下手里茶盏道：“妈妈快请起，早听闻过妈妈的名字，只是这些日子忙，没什么功夫问候，妈妈这是身子都恢复了？”
莫妈妈忙道：“托王妃王爷福，老奴这身子骨总算还能全须全尾的，前几日便能下床，只怕还有些不妥怕给王妃添麻烦，如今特特问过大夫，说是全好了，才忙慌来给王妃请安的，还请王妃恕老奴不敬之罪。”
听着话，云荣华觉着这位很能说话，三言两语将自己情形说了透，又周到的提了大夫的话，她这的确是痊愈了的才敢过来请安，前头是不能动弹，她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笑了笑，这位谨慎非常，她却也并无意刻意挑刺：“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道理，妈妈有什么罪的，倒是我刚来没个头绪，也没让人去问候妈妈，妈妈休要不痛快就好。”
莫妈妈仿佛并不在意云荣华话里藏锋的意思，只是陪笑了声道：“老奴岂敢，只今日来一来是同王妃磕个头认个脸，二来托王妃问王爷一声好，三来倒是想求王妃一个恩典的。”
云荣华一挑眉：“噢，妈妈是老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赶紧看个座，大冷天的在屋子里多坐会儿再走吧。”
柳姑姑递了个小杌子在炕下，莫妈妈谢了沾了面坐下，还是听恭敬道：“王妃一瞧便是个慈善的人，老奴也不敢瞒着王妃，这几日病了老奴也觉得身子骨不好，只怕也没机会在府里头继续伺候，想讨要一个恩典回老家去，走之前，想要求王妃让老奴去看一看两位小主子，不知道可否？”
云荣华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位并不是来求什么职位的，而是来辞行的，虽说这家奴一辈子都是主人家的奴才，但是做到莫妈妈这样的头等，求主人家一个恩赏回家养老也是情理之中，大多数人家都会给这个体面，不让反倒是有苛责之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