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听着心中一动,忙道:“快请。”
柳姑姑又忙转身下去,云荣华也不再走,只站在了屋外长廊下的台阶上。
不多一会儿功夫前头有人影晃动,屋顶上一撮雪扑簌簌落下,带起一片雪雾霜浓,只见着一个月华锦袍的少年款步而来,袍裾微微翻飞,暗金色流云飞花的纹路无声起舞,腰间缀着一块羊脂白玉的珏璧,头顶一只玉环束起乌黑一拢发髻,越发衬托着玉面红唇,飘逸俊俏。
云荣华远远的看着来人,不经意仿佛又回到曾经,山野幽僻的小庵堂里,少年披风而来,言笑晏晏,却带给偏陋一隅的人世间最平静亲和的关怀。
再回首,却已经是人世沧桑了。
“简纯见过王妃。”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神,简纯在面前微微屈身抱拳,只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少年仿佛又长高了几分,越发光风霁月起来。
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隐约的思恋,亦有久别的喜悦,还有几分缠绵,却生生隐忍的沉默,几个月的游历让人看起来更加稳重,只是那份诚挚清傲依旧熟悉。
她莞尔:“幼安哥哥不必多礼,路上辛苦了。”
简纯也在打量云荣华,远离京城的繁华令他在行走山水间多了许多历练,也有了往日不同的心念,曾经那许多难言的愤恨,怨念,思念,都在岁月叠加和山水长阔中柔和成了一种回忆,心里依旧有一个地方静静的安放着那一段回忆,却希望她永远安好幸福。
曾经以为再无缘相见,但是镇北王府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拿着云荣华的手信请他入府的时候,在听到曲向川私底下和他交待一些隐晦的话时候,他不是不懂政事的书呆子,其中利害根本一点即透,知道穆殷只怕并不如他听到传言只是受了些许伤那么简单,也知道穆殷若是有什么不好,西北不宁,便是京城也会受累。
他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一点点生出些高兴,那与政治无关,于天下大事无关,只是一种纯粹的嫉妒,以及知道穆殷不好有那么一点窃喜。
不过他生性还是高洁的,那些不太好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是选择了披星戴月的赶过来,然后这一刻看到云荣华,依旧是他记忆里那个带着些许狡黠,长得并不算天香国色,却能够让人记在心里的女人。
高雅的并不是她的妆容,是她美好的气度,皎洁的额头,明媚的目光,娥眉慧睫,娉婷袅袅的,雪白的世界里玲珑剔透一般的人儿,裹着大红五彩遍地金缎子大毛鹤氅,上头的如意牡丹以及身后的雕梁画栋如同她的背景,如此这般的美好。
一如记忆中一般,只是眉宇中多了一份往日不同的雍容,粉霞一般的脸颊,秋水浩淼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氤氲,也许是因为担忧,也许是因为怅然。
看到他来,站在那儿的女子朝着他莞尔,并不如他那么谨守客套,依旧平淡亲切的唤他,幼安哥哥。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他平添几分赧然,为自己那点小小龌龊的心思,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应该得到幸福,那不是他可以给的,却是他可以尽力的。
“天寒地冻的,幼安哥哥想必旅途劳累,快请进屋罢。”简纯怔忡间,云荣华道。
简纯仿佛回过神来,垂下眼皮应了声,这时候身后却又钻出个小小人儿,冲着前头的人道:“哇,你就是王妃哦,好漂亮!”
云荣华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儿弄得一愣神,待看清楚却是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子,只是对方扎着俩条冲天丫,穿着一件葛色棉袍棉裤,显得个头越发的小巧,咋看倒是像一个半大小子,一张脸皮子白白嫩嫩的上头一双眼珠子乌溜溜仿佛两颗硕大的黑珍珠。
这不像简纯身边惯常跟着的小厮,也不记得有哪一个贴身丫头长得这般摸样,一时琢磨不透这位身份,惊讶间就去看简纯。
简纯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冷睨了眼那一位,眼见对方只盯着云荣华瞧,却是压根没在意自己训斥之意,头疼之余低喝:“初彤,不得无礼。”
要解释初彤来历,一时简纯三言两语还真不好说明白,他游历山水走得其实跟云荣华往北的路线相邻,因为不想依赖家中,出门并未带多少盘缠,路上少不得替人看病某些路费,某一日在一处荒野遇着一对母女,却是因为出来路上遇着大雨湿滑,马车失蹄,翻在路旁,旁的还好,却是做母亲的折了骨头痛苦不堪。
家奴也不敢移动,小女儿一旁手足无措,出去寻人帮助的久久未归,眼看着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晚了倒要出人命,简纯恰好路过,便顺手救了人一把。
他原本就是医术精通,伤者虽然重,只他却是并不难治,等家奴把好不容易找着的跌打大夫请来,这边人已经妥帖了,人大夫再诊治,只说要不是简纯,这伤拖久了未必好治,这家人便将这位当成了实在的救命恩人。
这也是真正巧了,偏偏这位来头倒也不小,乃是告老在当地前代大儒,两朝帝师太子太傅,前任阁老高云中的儿媳妇闵氏和嫡孙女儿,只因为高老爷子年事高有些身子不好,闵氏领着女儿来替公公祈福上香打醮,因着这大恩把人请回去,简纯又向来仰慕高阁老大名,自然少不得出手医治,又将老人家身子调养好了几分,一家人越发的感激。
只是简纯不愿意长留,告辞离去,偏偏这高阁老最疼的嫡孙女高初彤极为仰慕简纯,且因为高阁老性子散漫纵意,倒是把个孙女儿养得性子爽达浪漫,只说要跟着简纯学习医术,执意就跟着溜出家追随而来。
过了数日等简纯发现身后跟着了一个小尾巴,却是怎么也甩不脱人去,这丫头油盐不进甚是倔强,诗书人家却是丝毫不介意男女大防,简纯哪里碰到过这样不羞不燥的女娃娃,偏还韧性十足什么不好听的不听,只捡着自己爱听的,不愿意做的不做,只做自己乐意做的,京城里那些仰慕他的高门宅女也不是没有,偏没有人大胆到这等子地步,他又不是那等能说得出绝情话的登徒子,偏偏对死缠烂打一丝丝办法也没有,从一开始的冷漠,疏离,到后头无奈妥协,如今偏就被这小妮子磨着成了自己的小跟班,对外只说是自己的学徒,偏这小妮子还真能吃苦,跟着他游历过来,磨破脚也死死忍住。
这会儿听他训斥,压根没当回事,只冲着云荣华嘿嘿笑道:“我叫高初彤,太阳初升的那个初彤,是简公子的药童,小厮,丫头,总之什么活都能干,王妃有什么吩咐就是了。”
云荣华微怔之下倒是被这小丫头直爽的口气逗乐了,吩咐一旁的瑞香领了人去招待,她琢磨着这位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看她言谈便是不俗,自然不好怠慢了。
偏偏高初彤像是不怎么乐意,只说要同简纯一并进去帮忙,简纯唬着脸:“这是王府,休要没体统,再胡闹,让王府送你回省城去!”
高初彤顿时蔫了,耷拉下脑袋瘪着嘴,耸着肩膀乖乖跟着瑞香下去,走老远还不忘了回过头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巴巴看着简纯,倒还盼着人把自己召回去,偏偏简纯头也不抬,又是失望回头。
云荣华一旁瞧着那姑娘表情丰富的令人忍俊,一边示意柳姑姑也跟过去照看着些休要怠慢了,一边同简纯入了屋子里头来,随口道:“这位高小姐倒是个妙人,幼安哥哥如何认得的?”
简纯被高初彤一路歪缠的实在不耐烦,可偏偏也是亏了她,大多数时候淡忘了心中郁闷,倒是多了许多精力同这位姑奶奶费神,这会儿颇有些没好气道:“休要提她,等瞧过了你们王爷,还请你派个人把这位送回她家去才是。”
云荣华倒是头一回见着简纯这么表情丰富过,心中暗暗纳罕,越发有些好奇,只是看简纯不乐意提,也不好多问,只道:“鲁莽请了幼安哥哥来,又露了你的底细,春娘很是惭愧。”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简纯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闲话间,曲向川也从衙门里头赶过来。
虽然人是他让人寻着快马赶送来的,只是他这边还要替王爷周旋王府衙门里的繁杂公务,自然不能陪着一起过来,倒是让廖龙等护送先一步过来,自己落后处理完公务才匆忙赶过来。
等曲向川也进了章兰阁前待客的厅堂,外头让刑姑姑柳姑姑习妈妈葛妈妈带着丫头守护好门户,只就三个人进了内室来。
穆殷被安置在章兰阁东侧,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同云荣华平日寝居的西侧中间只隔着一间屋子。
曲向川早同简纯说过大致,简纯看到王爷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到曾经霸气的镇北王就这么面色不佳的昏睡着多少有些不对景,也难怪多少人着急,纵是英雄,折戟在毒药上,也是无奈却也不甘的。
“幼安哥哥看,这,可有法子能治?”云荣华瞧他凝神观颜,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