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过二十上下一年轻男子,个头不算高,身上一件普通蟹青色短褂棉袄,面目普通,却是生了一双极为活络的眼。
眼看胡鹏气势汹汹骂人不止,他面上倒也不多慌张,却是赔笑着将手中盘子放下,咕咚一下跪倒在地连着几个头磕得咚咚作响,口中道:“哎哟,将军息怒,全是奴才的错失,让将军平白受了委屈,奴才这不就上门来让将军发落了!”
胡鹏冷笑:“你等又非老子麾下之人,也不是这衙门里听用的,老子发落你?哼哼,老子倒是能一刀子捅死你,神不知鬼不觉埋了,便是闹出去也就没人找得到你,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那跪倒着的男子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忙不迭的磕头不止:“将军息怒,若是奴才真心糊弄将军,又岂敢此刻再来自触霉头,实在也是今日之事出乎意料,将军要发怒还请听小人把话说完了,将军再做定夺,要杀要剐,悉听将军发落。”
胡鹏一双眼眯着流露一片精光,却是死死盯着地上之人,看他慌张知道心里头总归是惧怕自己的,算是稍稍有些舒服了,却依旧冷笑:“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老子就是信你,今日才落了好大脸面,王爷好生生的在,倒叫老子吃了一顿排头,这就是你同老子说的大便宜?”
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岂有听不出话里的不甘心,这才抬起头来往后头瞧了瞧,赖赖皮皮的从地上爬起来,忝着脸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将军,里头让小的来就是来给将军传话的,说让将军且宽心,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这一回的亏,也不会让您就这么随意吃了去,总归能让将军得了好处去的。”
胡鹏皱了皱眉,坐下来一脸的不高兴:“放屁,老子就是听了你们的话,上门平白讨了没趣,女人家家的就是蠢,也不知哪得了的消息,倒让老子丢这脸面,如今让那阎王爷记着名了,还不知怎么算计老子呢!”
年轻人陪笑了下,道:“将军莫非就这么认了?”
胡鹏翻了个青白眼:“屁话,不认咋办?穆殷可不是省油灯,他如今瞧着生龙活虎的,这地方都是他的人,老子能拿他如何?”
年轻人笑了笑:“知道将军不信,再说旁的,也只怕难以让将军信服,可小的这里头有京城里来的信,将军要是看了,管保能高兴起来。”
瞧胡鹏狐疑的看过来,忙道:“事情机密,还请将军同小的进密室说话安全些。”
胡鹏虽有疑虑,不过同这个年轻人却是熟悉,府衙里头谈话密室彼此都熟悉,想来有些话也不好在这个四面通风的大厅里说,随二人反身一前一后入了内室坐定。
年轻人也不故作玄虚,这才忙从怀里头掏出来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递上去,胡鹏接过来拆开看,不多一会儿脸色骤变,霍然又站了起来:“这,这是……”
年轻人似早预料着他反应,压着嗓子道:“将军不必惊讶,这信里说的绝不是玩笑,京城里都已经准备妥帖,只要将军在此愿意配合,日后富贵至极,便是绝不是空话!”
胡鹏面上巨变,仿佛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我如何信你,这些事不说是砍脑袋的,如今让你传消息的分明说王爷中了毒起不了床,只怕时日无多,如今看看如何?有他在此镇守,这镇北军便无从调动,老子只有区区千人兵马,如何起事?且不说外头还有那贼蛮子虎视眈眈的。”
年轻人贼头贼脑凑近了,道:“京城里的贵人也不过让您相机而动,无需您着急动手,只需要把人马拦住了,您又何必担心?至于王爷的身体,将军休要被今日的事蒙蔽了,在小的看来,此事还有可疑,穆王爷绝不是龟缩老实之人,却只在内院不出,必有问题,将军不必担心,只是如今既然闹过一回,将军也不便再去王府,王府的事,自然有别人留意,只要将军肯配合,到时候与京城中贵人互相呼应,小的跟您保证,管保能让王爷不出来碍着您的大事。”
胡鹏犹自怀疑:“你能确定?”
年轻人笑呵呵道:“无论如何,将军只要趁势而动便可,并无多少需要挂心的,日后便是有了泼天富贵,那位让小的传话,将军做大事只不要忘了小的们这点微不足道的好,记着当初约定,小的便感恩不尽了。另外,也请将军不要太在意,令妹这一回,只怕倒是要吃上点亏的。”
胡鹏沉默半晌,终道:“她既然入了王府,什么造化都是她的了,某家也管不到她一辈子。”
年轻人默然不再说什么,只不过他也明白,胡鹏是答应了。
再说王府,穆殷出面替云荣华撑腰,一时王府中再没人敢捋王妃虎须,便是有什么人心里头藏着不安分,面上也是不敢露的。
明华殿这一头都是云荣华带过来的人进进出出,外头有曲向川领着四大护卫看守,西苑那头门禁更是严了许多,有穆殷前头发了话,西苑各人未召不得入殿,云荣华更是直接免了这些人平日到跟前做规矩的事,胡夫人闹了几回被王府侍卫在院门口就给架回去,越发无人敢闹。
便是见天见不着王爷,也没人敢再闹什么了。
两个小主子,穆宇轩年纪小,性子柔糯,屋子里的人上下被云荣华捋了一遍换上的都是老实的,原来那些也不敢再随意嚼舌头根,每日规矩带着来给云荣华晨昏定省的,又有穆殷专程请的大儒武学师傅教导着,颇为太平。
穆娇娘倒是脾气不太好,只不过云荣华由来不惯着,屋子里的人又都被降服了,由着她哭闹无人哄,几回过后也知道无端撒娇是没有用的,身边教养嬷嬷又时不时劝着,到底是个小女孩,审时度势下,也知道云荣华是惹不起的,三五日之后也就老实起来。
一时面上看着,镇北王府倒也太太平平没什么大事。
只私底下暗流涌动的,却是像头顶同城冬日的天,阴阴沉沉的,许久不见太阳。
这一日,却是好大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起来,云荣华便听下头服侍的雁卉叽叽喳喳同她说起,外头如何如何一片雪白。
他们这些来自京城的,金陵虽然也有下雪,不过是些不大的雪点子,积得不厚,总是第二日便已经见不得多少雪白,所谓银装素裹的景象,是从来也不曾见过的。
“王妃,你快瞧瞧吧,好大一场雪呢,外头什么都是白色的,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奴婢从后头过来,有几个小丫头在堆雪人,打雪仗,那雪真的是厚厚的,白的跟什么似的。”
雁卉一边给云荣华打理妆容,一边兴奋得道。
外头葛妈妈再外间掸落了一身雪珠子,一边进来一边道:“死丫头又在那撺掇,大早上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落雪不冷融雪冷么,这会儿让主子出去可别冻着,说你多少回了,还这么不着调。”
雁卉吐吐舌,自打嫁进王府来葛妈妈就对云荣华身子越发的着紧,不仅天天盯着云荣华进补,吃饭穿衣上更是用心谨慎,是一丝丝也不容有误。
云荣华也知道葛妈妈是怕自己适应不了同城这边干冷的日子,只怕又生什么病出来,王爷不能管着事,王府更是离不得王妃,只怕有什么闪失了两个主子都倒下可就遭殃了。
伸手拍拍雁卉的手站起身来迎着葛妈妈过去笑道:“这几日妈妈看我都胖了,哪有那么容易冻着的,屋子里熏了一晚上热炭也燥的慌,出去透口气也好。”
一边又道:“妈妈不用担心,我这穿着厚实呢,冻不着的,再不济,妈妈一旁看着好不好?”
巴巴瞧着葛妈妈,葛妈妈哪里能受得住姑娘这眼神,也是打小瞧着长大的情分,葛妈妈有些哭笑不得,一旁架子上取了貂毛鹤氅,给云荣华披着,系好了风扣,又把鎏金雕梅花手炉给塞进云荣华手中:“我的好王妃,外头这会儿好歹没风,不过只一会儿,可不能冻着太久,得把鹿皮靴穿着,省得进了雪珠子去。”
又吩咐雁卉和后头进来的瑞香带着狼皮褥子,怕外头走着累了随坐可以垫着。
几个人这才出来,外头廊下小丫头粗使的婆子三三两两各处要紧地方扫着雪,见着云荣华一行纷纷见礼。
云荣华走出来便赶着一股子凛冽寒气,却并不如京城那么夹着风的湿冷,呵口气能瞧着一缕薄雾,抬眼看过去,果然一片莹白的世界。
远远的亭台楼阁皆被一片厚重的大雪覆盖住屋檐,朱红雕漆的屋子如同镶嵌琉璃世界之中隐约可见,脚下铺成开的青石路一路延伸仿佛到天边,都是纯白无暇的茫茫大地。
天空依旧有些阴沉,只是偶尔有一丝丝蔚蓝扒拉开厚重的云层,透出不一样的色泽来。
隐约闻着一股子梅香,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传来。
正感慨间,却瞧着远处柳姑姑匆匆忙忙而来的脚步,到跟前一拱手:“王妃,曲先生传话,说您要寻的人已经请入府中来了,在前头候见,这会儿要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