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殷出现那一刻,胡鹏已经意识到今日所求都是白瞎了的,这会儿也顾不得分明得到的消息确切无误,穆殷又是怎么冒出来的,看精神头哪里有半分不妥,那一瞬间胡鹏想到的是只怕一切又都是这位耍弄出来的什么阴谋。
不过他也是知机的,忙慌将兜鍪捧在手上一头磕在地面上好大一声响:“王爷息怒,末将是个粗人,那莫卧人又不安分,众位兄弟却是不见王爷,只怕延误军机,闹腾着推了某家出来想探个究竟,末将行事鲁莽惯了,冲撞了王妃,王妃若是想出气,末将生受就是了,只要王爷没事,某也就不亏了。”
穆殷哼哼了一声:“这么说,孤倒还要嘉奖你个心怀本王,不拘小节咯!”
胡鹏头抵着地面,老实答道:“末将不敢。”
穆殷冷叱一声:“既然见着本王了,还不给本王滚蛋!”
胡鹏又是几个响头,这才悉悉索索的爬起来,一路倒退着到了门口,只听穆殷又冷冷道:“你等替本王看好自己的本分,孤的镇北王府,不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胡鹏一个咯噔,却是没敢搭茬,朝自己婆娘使了个眼色,同城哪个不怕阎王爷穆殷,胡鹏夫人在穆殷那杀人的眼神里早有些腿肚子发软,忙不迭就追着自己夫君脚步屁滚尿流的走人,哪里还顾得着胡夫人在冲自己求助般使眼色。
胡鹏更是早顾不得她,虽然说自己身为指挥使又是子爵的衔头,在穆殷这,却是天王老子也敢对付的,原本打算的是好,替妹妹撑腰,若是王爷真不济了,这同城上万兵马可就能到他手上,毕竟他是这地方除了王爷之下最大的。
不过穆殷如今活生生站在跟前,那谁都知道动什么心思都是无用的,穆殷手中兵马被他牢牢掌控,水泼不进,那就压根不用想。
胡鹏狡猾精乖,最是会知机识难,这当口自然再不敢有什么动作,他一退出去,作为跟风人物的章飚自然也领着自个夫人仓惶而去。
只剩下镇北王府里头一群莺莺燕燕的,平日这一群人在穆殷这就没几分胆识,不过是被人怂恿而来,看热闹倒是没什么,可穆殷人一出现,一个个都是头皮发麻,更是不要说头里那三位了。
大家伙在那里双股发颤,头都不敢抬一抬,穆殷却是一个两个连看也不看,只管搂着怀里的云荣华道:“大冬日的你也在这厮磨了半日了,孤让人在屋内摆了饭,饿了没?”
云荣华这会儿有些回过神来,垂下眼皮子瞧了眼搭在自己腰际的大手,轻轻道:“嗯。”
穆殷一撇嘴,兜着人便抬脚要走,胡夫人终忍不住唤道:“王爷!”
待得人转过头来,梨花带雨的女人颤颠颠的嚼着泪花儿跪在地上殷殷望着他:“王爷离开王府那么久,妾身姐妹们好生想念,也实在是挂念王爷,生怕王爷有什么不妥当的,方才会如此下策,求王爷看在妾身们心中记挂王爷的份上,饶了妾身的不是吧。”
又可怜兮兮望着云荣华哀切摸样:“王妃您是有气度的,休要同姐妹们几个计较,如今姐妹们也是思念王爷的紧,既然王爷出来了,今儿个也该给王爷接风洗尘才是,大家姐妹齐聚一堂,好生说说话儿,彼此亲近些日后也好相处,王妃您说是不是?”
她自然知道以穆殷的脾气,她是难在跟前讨了好的,只是如今众目睽睽的,新王妃毕竟要在大家伙面前为日后谋个脸面,她借口众位姐妹跟人讨要人情,又是在王爷跟前,哪个女人不想在自己男人面前表现出雍容大度来?想必做面子也会愿意的。
云荣华面对着胡夫人热切的眼神,扫过四周,同样的眼神实在不少,平日穆殷对众人也至多若即若离的,又离府大半年,如今虽说是闹了个大笑话,可人究竟是见着了,哪有那么容易愿意放的。
不敢求王爷,自然也都希望王妃发个话,那眼神都能燃起火来一般,云荣华扁扁嘴,望了在旁的人一眼:“此事本王妃做不了主,王爷您看呢。”
一句话被推到身上来的穆殷再了解不过身边这小妮子的狡诈,起初对自己突然出现显见也是吃惊的,他也知道自己这来的突然,不过到底是聪慧的人儿,配合的说不得的契合,一丝儿惊诧都没露。
不愧是自己选了的,瞧着怀里人儿娇娇小小的,那脸瞧过来分明还有一时没来得及掩饰的讥讽,就知道她心里头大概起了些埋怨,他昏着的时候可不是五识全无,一双耳朵什么都听得分明,小人儿那些个埋怨的话可都听在耳朵里,自己也确实是让人委屈了。
他把人娶回来不可否认是有想要她替自己看顾后院,也相信她能做到,只不过这会儿心里头却又是有些不舍的,以前对莫凝也好别的女人也罢,倒是没生出这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可如今偏偏有了维护的意思,这点心思在刚才是那么分明,所以才会对胡鹏生出莫大的怒气来,这会儿瞧着生动的脸蛋那怒火反倒消散了去,很想就这么把人搂着好生搓揉,奈何这众目睽睽下偏还不能,心里头痒痒的,脸上就有些不好,对着胡夫人几个冷下脸:“大冬日闹腾什么,女人家偏你们多事,以后没事别出来瞎晃,都回吧。”
几个女人顿时有些挂不住脸,柔侧妃原本身子不好懒怠动,倒也没什么话说,胡夫人面色苍白,可怜兮兮的道:“王爷,听说王妃身子骨不好,只怕侍奉王爷也辛苦的很,妾身想能替王妃分担些,愿意每日过来侍奉王妃,妾身身子好,不怕折腾些,再说这也是咱王府日常的规矩,总不好坏了去,王妃您说呢。”
要是真像穆殷说的不准出来,那大家伙日后见着王爷只有等着不知猴年马月的了,胡夫人可不是能坐等的,今日既然都已经豁出去了,少不得要争得些脸面,仗着有娘家哥哥的底子,胡夫人只道穆殷平日也算看重她,必然不至于同她过分计较今日之事,新王妃毕竟面子薄,总不至于拂了大家脸面去。
哪成想话说完云荣华定定看了会儿自己,那张小脸一沉,冷冷道:“本王妃身子好不好,轮不到你来管,我屋子里侍奉王爷的人多得是,也用不着夫人挂怀,既然王爷发了话,便是规矩,夫人莫非不愿意遵从?”
胡夫人一愣,不知道云荣华怎么就突然变了脸,张目结舌就愣在那里。
穆殷这会儿却一张冷峻脸面抹开笑意,挥了挥手对众女道:“行了,王妃的话,便是本王的话,都回自个屋子里,没什么吩咐好生待着,休要给本王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凭得惹王妃不快!”
一转头又对刑姑姑等道:“让人把各个院子的门户都看好了,要是什么不妥当,早早儿换人,回头再闹什么门户不紧的话出来,就拿问你等!”
刑姑姑等几个婆子丫头忙不迭脆生生应了,穆殷已经揽着云荣华离开这偏殿,也不去他安置的宣仁堂,径直入了王妃的院子章兰阁而来。
章兰阁这边有一株樟子松和冷杉,一院子高大的青松隐隐透着一股子鲜香的气息,巨大的树冠下抱厦里头搭了藤架,栽着几株香兰水仙,这会儿日头还足,侍弄花草的婆子用罗纱围了挡着风沙,将兰草挪出来晒着,稚嫩的花头显得有些柔弱,只是明媚的日光下微微摇曳。
云荣华走到廊下手搭凉棚望过去,停了脚步,肩头上一沉,穆殷从后头丫头手里接过厚重的紫貂毛领灰鼠里子大毛氅,替她裹上:“同城比京城冷,让跟着的人仔细些。瞧你这小手凉的。”
大手将她一双小手握在手心里,道:“喜欢那棚子?就在那摆饭吧。”
下头柳姑姑听着了,早机灵的吩咐丫头和婆子们去抱厦里把炭火燃起来,火炉生上,摆了炕床座椅,章兰阁这边忙忙碌碌的,倒也甚是热闹,只穆殷拥着云荣华不紧不慢等着也不着急,长廊前后都有围墙,风被阻隔在外头并不见多冷。
“小丫头不说话?怎么还在生孤的气?”半晌不听动静,穆殷低头瞧她。
小女人乖巧的在怀里让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满足感,在昏睡的很多时候他都想要这么做,只是动弹不得,此刻他看着云荣华一侧小小的脸庞让他想起,在路上马车里那极少的清醒,睁开眼,就能看到小女人安安静静守在他身边,背对着她在那里拿着绣棚子绣着,周围只有马蹄声一下下的传入耳朵里,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被动的安静过,而这种安静随着马车摇摆显得那样静好。
他大半辈子在戎马中度过,没有什么人进入过他生命之中让他有那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安逸,莫凝曾经是他的正妻但是他们彼此恐怕更多的是互相猜测,利益结合需要的是平衡,而他选择云荣华同样是利益,只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许就多了一些不一样。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很难说得清楚,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脸上的温和已经融化了平日犀利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