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此刻此景,云荣华倒要概叹一番,这位何妈妈真是精怪的老刁奴这嘴皮子功夫有些本事。
一番话下来,不仅抬出王爷,以王爷平素作风做筏子,明着说是下头人粗疏,却也暗暗嘲讽了她这位来自京城的难免过于奢靡,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无非是博一个义气的名声,如果她非要计较,那就是同王爷一贯作风做对,也是在寒戍卫边关将士的心。
这老货哪里是在自责,分明是在叫板。
她问罪的事很是突然,何妈妈却能将话说得滴水不漏,这样的人物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像何妈妈这样刁滑精明的老仆妇,世家大族里哪一家都不缺,便是在云府里头,也少不得有仰仗着老太太跟前的体面外头作威作福的,这样子的人却又与那等子只会耍滑卖刁的不同,是个真有本事的,故而就是云老太太,也至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闹到面前来,也只有姑息着,毕竟这样的人在府里府外都是人脉广众,由着她办事必然妥帖,可要是打压了去再提拔上一个来,那说不上里外一个不服,给你在小事上穿个小鞋,闹得没脸面的却是主子自己。
故而这等子人是最不能轻易得罪了的,刑姑姑说起王府内院的事,也没少提这何妈妈,她家男人就是那位管事徐寿,王府外头的事,只看几次都由徐寿出面办事,就知道穆殷对这夫妻俩多有仰仗,他们家二小子一个跟着王爷伺候笔墨跑腿的,穆殷不喜欢屋子里丫头伺候,大多数跟前伺候着都是几个小厮儿,还有一个是跟着采买上头的小厮,都是肥缺。
徐寿做事章法有度,鞍前马后的一路照顾得非常妥帖,云荣华也是承着情的,这份情面,何妈妈就是有错,云荣华也是不能轻易拿捏处置的。
这就是何妈妈这样子的老人才有的依仗,府里上下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云荣华就是王妃,也没那本事把上下这么快捋顺了。
其实何妈妈心里头也是有些虚的,两个小主子在一旁不管不顾的闹腾,听的人心燥的慌,没来由心里头就着急上火的,伦理她也不会再王妃的家当上头弄出事来,毕竟这个干系到她管事的能耐,犯不着在王妃跟前落了差印象去。
可也不知怎么的这边就闹出事来,两个小主子又不安分,可谓是有些焦头烂额的,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得让云荣华削了脸面去,肚子里一转筋,就倒腾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也是有根据的,毕竟穆殷治军严谨,却也一向体恤下情,在王府用度上一向自律甚严,不重那些奢华之用,但凡有什么过于精贵的,都用做了军费上,所以王府上下没有京城里那些王亲贵戚府邸的奢华精妙,也是因为朝廷上军费划拨常有怠慢,少不得要王爷那王府内帑贴补一些。
镇北王府谁都知道穆殷不喜奢华,故而何妈妈敢有这么一说。
云荣华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是在说她小题大做,拿自己精贵的东西来说事,便是把京城里那富贵显摆的规矩拿到王府来是行不通的,同城千万军士知道有个贪图享用的王妃,可不是好听的名头。
这当口一时沉默,那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郡主穆娇娘却有些不自在了,哭了这半天,还不是为了让那新来的王妃瞧着不痛快的,可人压根不理睬她,只让她觉得好生没趣。
还哭得费力,抽抽噎噎的那眼泪就没多少了,她又不是很明白云荣华同何妈妈那边打得什么太极,脸上还挂着泪,指着人道:“你怎么不理人那!”
云荣华将注意力从何妈妈那移过来,斜睨着小丫头淡淡道:“不知这位是谁,我如何理你?”
穆娇娘鼓着小小的腮帮子有些气呼呼道:“我乃镇北王郡主穆娇娘,他是我弟弟世子穆宇轩,哪个叫你不知道?分明都有人同你说过我们的,你装什么傻!”
云荣华听她童言童语的稚嫩话音笑道:“既然有人同我说了是谁,莫非无人同你说我是谁?你不也没来搭理我,我用得着搭理你么?”
一番你你我我的转悠,把小郡主忽悠的小脑袋打结,一时忘了哭泣愣愣想了半天,那边弟弟穆宇轩看姐姐不哭了,也瘪了嘴收了声气,只是一抽一抽的。
看她很纠结,云荣华也懒得同一个丫头周旋,只道:“哭够了没?哭够了就让人给两位小主子洗脸更衣,要是还不够,郡主只管继续嚎,嚎完了再慢慢想,你和弟弟两个究竟要干什么?本王妃没工夫同你这歪缠。”
云荣华口气冷淡,并无刻意讨好,也无哄他俩个的意思,穆娇娘有些懵,实在云荣华的表现出乎意料之外,小脑袋刚才那么一哭竟是忘了究竟闹腾的是什么,不由的往后头瞥了自己奶嬷嬷一眼。
后面的一位藏青色比甲的婆子赶紧上来道:“好郡主,您不是要来见王爷和王妃的么,赶紧先见礼吧。”
被她一提醒,穆娇娘又回过神来,嘟嘟嘴:“我都没见着父王,谁知道她是谁!”
想了想又道:“要咱们拜见也不是不可以,论者先来后到的规矩,王妃也该先拜见我们的母妃,我们才能拜见王妃,弟弟,你说是不是?”
穆宇轩懵懵懂懂一旁站着,见姐姐问话,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荣华上头去,虽然都知道这小郡主有些蛮缠,可是说出来的道理还是有的,莫凝是原配,要让云荣华拜见原配也是出于敬重的要求,小孩子亲自己亲娘要给原配立威并不过分,何况前头一位余威犹在,只是这么一来就是那原配压了新王妃的面子,明显就是要给云荣华一个下马威。
众目睽睽下,云荣华却是笑了笑,道:“听着倒是有些个道理,这主意,是郡主自个儿想的么?”
“当然是……”穆娇娘脱口欲言,却是生生忍住了瞪大一双眼珠子:“自然是的,莫非你不愿意!”
云荣华浅淡一笑:“小郡主的意思,是要本王妃先拜见了前王妃,才愿意同本王妃见礼么?”
穆娇娘一愣神,她个小小人儿如何明白云荣华那若有所指的话头,偷眼溜了下后头,看了眼身后奶娘,方才扭过头来小脸一扬道:“是啊,怎么了?”
云荣华冷眼看着那眉眼官司,益发笑得浅淡:“倒也是有些道理,不过你抓着木牌本王妃自是不便,总要放个妥当之处,容我下拜才是。”
这意思这口气,穆娇娘有些接不上思绪,愕然了会儿,却又觉得云荣华这是虚张声势,便也只是将手里的木牌往案头上一放:“那你拜呀。”
云荣华对着身后一招手:“去将姐姐木牌供上案头来,取了香于我。”
明珠忙不迭应了,恭敬得将长生牌请到云荣华身后大螭纹方桌上,又取了香来递给云荣华,平巧早把个锦缎蒲团放置在她脚下,云荣华一撩裙裾噗通跪下,对着木牌恭敬磕了三个响当当的头,口中道:“姐姐在上,愿在天之灵保佑,庇我府内康泰!”
借着起身,让人把黄花梨大椅搁置在案头边,自己在长生牌边坐定,这才瞧着下方两个小儿道:“尔等还有什么说的?若是没有,就见礼吧!”
底下穆娇娘瞠目结舌的瞪着眼,她是压根没料到云荣华能如此干脆利落的磕头,如今一旁摆着母亲牌位,一旁安坐于上,她哪里还能寻出什么话来。
云荣华倒也不急,只在上头目光清冷的瞧着,看穆娇娘万般不乐意的摸样,似笑非笑道:“听闻王爷做事,一向讲究言必信行必果,便是府上教养也该如此,想来前一位王妃也该是知书达理的人物,自当教导言出必行的道理,不想如今瞧着两位却并非如此,倒是本王妃谬赞了,真正是个遗憾。”
那穆娇娘是个极傲气的,云荣华的口气何尝听不出讥讽,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谁说的,不就是拜你么,拜就是了,我怕什么!”
穆娇娘话音刚落,云荣华便指着小丫头示意将锦缎蒲团挪过去,笑着看向穆娇娘,后者瘪了瘪嘴,气哼哼噗通跪下,快速的磕了个头。
那边穆宇轩看姐姐跪倒了磕头,也早在面前的蒲团上头跪下撅着个小屁股纳头磕了下去。
穆娇娘自然很快站起身来,穆宇轩见姐姐起身,也就随着站了起来。
云荣华对此倒也并不在意,只是示意身后的丫头将自己带着来的给两位小孩子的见面礼拿出来。
穆宇轩一套上贡湖笔歙砚文房四宝,穆娇娘则是一套花开富贵金鱼戏水的头面项链,俱是精品。
看着下头人收敛了礼物,何妈妈倒像是忘了刚才一番话,凑上来讪笑道:“王妃,您看,天色也不早,不若让俩个小主子回去,也该是摆饭的时候了。这府里的规矩,各位小主子午晌的饭,都是各自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