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一行人走得也有些疲累,因为有女眷在,廖龙带着人来请示,因为走得拖延了些,却是没能赶到驿站,离着还有百里距离,穆殷吩咐就近扎营造饭歇息。
此行对云荣华来说虽然是新婚,可对于穆殷来说,却还肩负着回北部同莫卧打仗的事宜,草长莺飞历来是马背上民族爱犯边的时候,莫卧会挑这个时候挑衅,其实也全在穆殷算计中。
不过因为这个,他也不可能如别家的新婚丈夫,陪着娇娘,那边扎营完毕,他便被手下人请去商议事情,女眷这边柳姑姑刑姑姑便指挥着一应丫鬟小厮赶紧把家伙事拿出来洗洗,造饭,准备晚上安置的事宜。
等一切妥帖了刑姑姑才过来请了云荣华从马车出来,一边同她说道:“王爷说今晚上他有事,让咱们不必等他吃饭,王妃您看,现在就用饭么?”
云荣华站在马车外头看了看四周,说起来她除了在庵堂的时候看到过些野外景致,入了云府便再没什么自由,如今真正在野外露宿,更是头一回。
京城往北不如往南,显得有些疏阔,百里外就开始地势走高,这一带是一片山林,被连营一片的篝火映照得影影绰绰山峦起伏。
刑姑姑一旁瞧着她神色,琢磨她大概对周围环境陌生,便一旁道:“王妃您放心,王爷让侍卫们围着咱们在外头扎营,陛下派遣的三千人由王大人带领在两里外还有一圈,附近都勘察过,应该没什么不太平的。”
云荣华点点头,她倒并不担心这些,不说穆殷是个百战王爷,就是这么多官兵,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来骚扰,难得有机会再外头露宿,只怕日后都没机会了,她只觉得莫名新鲜。
刑姑姑引着云荣华来到一棵大树旁,早有人在那里铺了块巨大的毯子,刑姑姑道:“营帐里头还在归置,王妃请现在这里头坐下来松快一下,马车里少不得闷了些。”
云荣华笑笑,刑姑姑柳姑姑做事都是思虑周详的,都是好用得用的。
正准备坐下来,那边雁卉过来道:“王妃,前头有一位贾夫人求见!”
云荣华诧异:“哪来的贾夫人?”
柳姑姑从后头走上来,手里捧着铜盆,里头一盆子清水,搁在云荣华面前,示意雁卉过来替云荣华净面洗手,一边道:“这位是同头里那位王大人一起出城的,是王大人家的女眷,只一路同咱们后头跟着,也没说什么话,这会儿不知为何却说要过来拜见王妃,想来是想同咱们一起说个话。”
云荣华眉梢微微一挑,这奉旨随行的三千兵马说起来相当有趣,面上是奉了太后和皇帝的意思,护送穆殷一行,因为穆殷在京城遇刺,方才有了这么一出。
这一送,便是要准备送到同城去的,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护送,亦或是监视,只是这事朝廷大事,穆殷不提,云荣华也只当女眷不过问前头的政事,反正穆殷看不出担心,想来也用不着她牵挂。
但此刻王大人女眷出现,这事就微妙起来,其实论起宅院来,前头男人家的大事要说同后院的女人没有瓜葛是纯粹白瞎,官眷们彼此走动哪一回不是更前头有千丝万缕关系,云老太太没少提点她这些事,她自己也是很清楚的。
原本当要等她到了同城,应酬起来才会有这些事忙,不过没想到这路上就来事了,有趣的是,王同仁是奉命护送的,说起来又不是要到同城驻扎,没事还把女眷带在身边干什么?
柳姑姑在一旁看云荣华没说话,便又跪下身在云荣华耳朵边道:“这位王大人锦衣伯家里的庶子,只因为家里没有分家,嫡长兄却是个不长进的,全赖着这位庶弟照应,偏又是个吃喝玩乐五毒俱全的主,在吏部挂了个员外郎的头衔,却是从未过去应卯,倒是这位庶弟在营中自下做起,全凭了本事做到今日佥事参军。”
柳姑姑是宫里出来的,更在二十四衙门里当值过,对京城里上百号勋贵老臣家那点事可算是如数家珍,云荣华平日听她说的却是不多,也是她知道做人低调所至。
这会儿几句话下来,云荣华已经了解泰半,吏部是威宁候把持着,想必这位王大人必然同威宁候郑家是有些干系的。
否则也不会得了这么一个差事。
云荣华点了下头:“那便请夫人过来一叙吧。让人把带着的糕点茶果拿来,上茶。”
柳姑姑得了吩咐低头退下,雁卉这边将洗漱过的铜盆捧着也退了下去,刑姑姑同明珠忙着张罗,不多一会儿功夫柳姑姑引了一位年岁二十上下妇人逶迤而来。
因着云荣华身份,她这会儿安置的地方四周早点起了熊熊火把,照耀得一片通明,灯火下云荣华得以清晰打量来者,五短身材,柳眉杏目,鹅蛋脸,肌肤略有些黄,肤质倒也细腻,身上穿着一件长窄袖绛红色缎绣四合如意式云肩褙子,下头鸦青色一条六福素裙,头顶鬓发间只擦了一支点翠卷荷的簪子,满池娇分心,等云荣华打量清楚她,正好人也到了跟前,款款下拜:“妾身王贾氏见过王妃。”
云荣华见对方打扮素淡,行事上也极是恭敬,便也客气的伸手虚抬:“夫人免礼,想必也是一路颠簸,过来坐吧。”
王贾氏忙又谢过,却并不敢坐,只是一旁侧身而立:“妾身早想过来见礼,只是路上行车不便,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搅,不知道此时鲁莽前来,是否搅扰了王妃雅兴,还请王妃见谅。”
云荣华听她说的甚是客气,又多看了她几眼:“夫人这是太客气了,令夫王将军奉旨护送,本王妃同王爷一路还要多多仰赖,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哪有什么搅扰的,夫人还是过来坐吧,我这没那么多虚礼。”
王贾氏身躯微微一颤,抬起头看过来,那一双眼睛里幽幽荡荡的,有些犹豫,又有些不自在,一旁的柳姑姑看她踯躅,便道:“我们王妃性子和善,夫人过来,不是想同王妃说说话么?”
那王贾氏闻言面露一丝不安,却咬了咬下唇,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噗通一下子插炷一般直挺挺跪倒在云荣华跟前:“王妃!”
四周众人吓了一跳,云荣华也是愕然:“夫人这是做什么?倒是折杀于我了,快请起,姑姑,还不替我把夫人扶起来。”
柳姑姑忙上去要拉起王贾氏,可王贾氏却仿佛下了决心:“求王妃帮帮妾身,妾身一定感激不尽。”
柳姑姑抓着她手用力,却是对方纹丝不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云荣华,面上显出几分决然来。
云荣华起初瞧着王贾氏身上穿着甚是朴素,倒不像是一个京城禁卫五品参军夫人的做派,柳姑姑一番介绍,她能想见这位在家中大概过得艰难,只是对方同威宁候关系,与穆殷显然对立,本着看一看的态势只同对方客气,却不想一眨眼对方却给她来了这么一下子,出乎意料之外,余光瞧见四周有人看过来,便道:“夫人,此乃荒郊野外,纵然是丹墀华殿,也没有初次见面就行此大礼的道理,夫人这是要让天下人传本王妃有多么大的排场不成?”
云荣华软钉子一出口,对方面色一变,这才慌不迭站起来却躬身道:“王妃休要生气,妾身也是急糊涂了方才行此下策,只是心急没了章法,还请王妃原谅。”
云荣华摆摆手:“夫人既然都这般行事了,咱们也别虚礼了,你要说什么,说出来便是,只不要再这么大阵仗的,我们女人家左不过是些家事,天塌下来也该有百丈之夫顶着。”
王贾氏闻言一怔,也不知云荣华这话是调侃还是揶揄,只不过这会儿一番话下来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看着年岁小,却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她想借着闹腾出声势来引了穆殷出来,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好在王贾氏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相反却是一个极有主意的,若非如此,嫁给王同仁那样人家,这些年被盘剥的只怕早就给生吞活剥去了。
可眼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只怕一辈子再无机会,甚至她这么一闹开,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嗫喏着应了声,低头道:“不怕王妃见笑,实在是家夫如今如临深渊,妾身身为妻子,委实不愿意看着夫君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妾身旁的也不求,只求王爷给家夫一条明路,家夫虽不才,也愿供驱策!”
这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听着并不怎么振聋发聩的,只不过云荣华却是心中一动,于身旁两位姑姑互相看了眼,很显然,两个姑姑眼里也是微微吃惊,刑姑姑更是摇了摇头。
云荣华自然看得懂她意思,这王同仁身份尴尬,只凭着他这个妻子的一句话,听起来怎么都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她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句话救信了:“夫人这话说的有趣,令夫可是圣上驾前红人,怎么能出此诛心之语,夫人大概是路途上颠簸了,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