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同郑太后不算熟悉,只是在许多旁人悄悄议论中窥见些点滴,能把持朝政从先帝开始几十年,显然是一位乾纲独断的女人。
上一次宫中之事,便也能瞧出她行事作风,浸淫深宫多年,郑太后行事并不张扬,却是极为老辣,她点了自己做穆殷的王妃,自然少不了要安她做个眼线的意思,云荣华知道自己在太后这老人精跟前装腔作势无甚必要,这件事大概是心知肚明的。
太后此刻无非要自己一个态度,上一次的事,相当于太后给了她一分恩典,此刻自然是要她一个表态的。
云荣华低头,很是谦恭道:“太后所言极是,家父也常教导,人伦孝道,乃是至上之事,家祖母同弟弟于臣妾最是亲近,臣妾远行,少不得要托付太后帮衬着照顾些,臣妾感铭大恩。”
太后面露温和,虽然没有莫凝那孩子养在身边那么亲近,倒也是个伶俐的主,也不枉她点了这个丫头,人上道,她也总要许些好处:“你年纪小,很多事难免不方便些,王爷膝下那两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怕你不好教导,若是他俩顽劣,好生教便是,若是不肯听,只管让姑姑们管教就是。”
云荣华知道太后这是给她个口谕,毕竟去做人后妈不容易,还是王府里的世子和郡主,有太后一句话,她也算是有了极大的依仗。
忙起身跪拜磕头:“太后娘娘放心,妾身必恪尽职守,恭敬教导,不敢慢待。”太后给她这份荣耀,自然也不是让她耀武扬威去的,世子郡主是莫凝所生,莫凝同太后极是亲近,算得上是太后与心腹,即便此刻太后肯给她个口头保证,也不代表她能没有顾忌,太后给她恩典,当然她也必然要给出保证来。
太后对云荣华的表现心中很是满意,面上越发的温和之气,拉过了云荣华的手来瞧了瞧,道:“看这气色还是有些弱,让跟着的人记得提点你,别忘记调养,女儿家在外头没个人疼,自己要记得心疼自己,当年凝儿就是……唉,哀家也是远了些不能好好替她调养,倒是丢了一对儿女先走了,你日后自己做母亲了就知道,儿女事母亲的债,做母亲最最舍不得的,还是她的孩子。”
云荣华讷讷应了,虽说有些不明白太后此番絮絮叨叨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是不放心她去做两个孩子的继母?
到底是心腹,比起她这个半吊子出家的,总归是及不上的。
她也没再刻意拿话表明心迹,想来郑太后不是那等喜欢听买好话的人。
显然郑太后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的意思,却又话锋一转:“你既然已嫁了过来,侍奉夫君的事,想必也无需哀家提点你,穆王爷性子刚强,万不肯在人前示弱,旁人也就罢了,你做妻子的,要比别人精心些才是。”
云荣华又是喏喏应了,又听她道:“昨日王爷刚受了伤,哀家问想必他是不肯明白说的,你昨夜陪着他,可知道他伤好些了没?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临行前,也好让太医局的人把该准备的准备上,同城的药比不得京城,王爷乃我朝中柱石,万万不可轻忽。”
云荣华低着头听着,心里头转了几转,穆殷究竟伤得如何只怕才是太后真正要问的,她该说什么?
伤重?亦或是伤轻?太后又想听什么?
太后的话又不好思虑太久,遂答道:“太后容禀,昨日同王爷共寝之时倒也曾看他伤口有些渗血,然则王爷并不肯让妾身细看,今日虽也问了句,王爷只说尚好,妾身也不敢多问。”
云荣华说的模棱两可的,倒也不全是假话,太后也知道穆殷同云荣华新婚燕尔,再亲密也是初识,她都拿那个阎王爷有些无奈,不要说这么个小丫头,想来穆殷也不见得肯让一个刚成亲的女人知道自己身体状况。
看云荣华谨慎摸样,倒像是怕她责怪,摆了摆手,也罢,她也不是没有安排,小丫头刚成亲,再聪明也没那胆子跟穆殷叫板的吧。
“太后,前殿的徐公公来催了,说是时辰到,请太后和王妃移驾。”
“嗯,那起吧。”太后没有再追问,起身,云荣华忙也起来搀扶着太后,二人出来仁寿宫,往前头奉天殿而去。
在前头一番折腾,才算是完成了仪式,原本几日才能完成的日程因为穆殷的突然提前而硬是压成了一日完成,也算是太后皇帝体谅穆殷行程紧张,礼部忙乱的底朝天,云荣华算是正式成了镇北王王妃。
这边收了王妃金册,那边皇帝领了文武百官又将穆殷一行送至西朝阳门外,太后却又请皇帝旨,拨了今日戍卫在城西的北山大营千人队伍由一位叫王同仁的参军领着,说是怕路上再有莫卧人行刺杀之事。
穆殷因为入朝按着祖制只带了一百人近身侍卫,又分了一半去压着王爷王妃的行李先行而去,人数不多,自然有此忧虑。
穆殷同云荣华拜谢了皇恩,这才上了马车,云荣华一行的女眷葛妈妈习妈妈同瑞香平巧先于押送的队伍出城去了,只有柳姑姑刑姑姑和另外两个明珠雁卉在后头各有两辆马车,再后头浩浩荡荡一群兵士簇拥着出了京城城门。
等再瞧不见城门内锣鼓玄天的热闹了,云荣华方才对陪着她坐在马车里的柳姑姑问道:“王爷在哪?”
柳姑姑道:“王爷就在外头骑着马呢,王妃可是有什么事?”
云荣华想了想,道:“你且让王爷上马车来一趟,就说我寻他有事。”
柳姑姑应了出去不一会功夫,穆殷便推开马车门进来,这马车乃是特意定制,徐寿用了心思,边边角角都是用上好的蜀绣包裹,宽敞无比,又舒适安全,里头也很宽敞,便是做七八号人也不成问题。
穆殷个头魁伟,进来亦并不局促,只是眉梢挑着颇有几分意外:“王妃寻孤作甚?”
云荣华淡淡道:“王爷有伤,骑马多有不便,还是请上马车来吧。”曲向川不是那等喜欢危言耸听的,既然他提点了句,穆殷这伤想来也不是真的很轻。
她在太后跟前打太极,但作为王妃,关怀一下王爷,却是应该的。
穆殷目光一动,身后柳姑姑倒是极有眼色:“奴婢在外头跟着,王爷王妃有什么自需唤一声便是。”
穆殷一撩袍子,在云荣华身旁坐了,露出几分懒散之色来:“王妃这是心疼本王?”
云荣华让柳姑姑在面前扣在马车里的酒红色大理石小桌子上摆了一个风炉,一旁放着功夫茶具,长路漫漫的,总要有些打发时间的事情。
穆殷的话她只当没听到,风淡云轻的提起青花瓷茶壶,往公道杯里倒了水,洗了茶,才一一斟满面前五个茶盏,捧在手里递过去:“王爷尝尝,这是紫笋茶,妾身在里面放了些许生姜红枣,最是活血益气的。”
穆殷接过来大口喝了,道:“王妃有心。”
云荣华看他鲸吞牛饮,颇有些可惜了那上好的极品紫笋茶,真正不是什么雅人,口中却道:“太后此前动问王爷伤势,妾身不敢随意回答,不知道是否因此,太后才派了王参军来,妾身先同王爷告罪。”
穆殷浑不在意般道:“王妃向来知道深浅,本王信你。”
云荣华愣了愣,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车子里一时安静起来,外头车马之声夹杂几分吆喝,大军走得竟然也无声无息的。
不过一会儿,却又听外头柳姑姑道:“王爷王妃,王妃家中的人来送行了。”
因为皇家礼仪再精简,也少不得费事,出了城门已经近了傍晚,这会儿离京城已经有些距离,城内的繁华被一片萧瑟替代,远远一处坡道上听着一辆马车,前头站着一位锦衣玉带的少年。
瞧见云荣华从里头出来,云荣膺远远露出一张灿烂笑容唤道:“姐姐!”
云荣华搭着穆殷递过来的手下了马车,云荣膺已经不耐烦的跑上来:“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你许久,还以为你今日不走了呢!”
云荣华揉了揉他发顶总角盘起的发髻,又摸摸他红润微凉的脸:“也不多穿一件大氅出来,可别回头受凉呢。”
话音刚落,便被人一把拉过去,穆殷揽着她腰居高临下看只到他胸口下方一点点的小家伙:“贵府来送令姐?”
穆殷高大健壮,云荣膺便是要仰望方能瞧得清楚,且这位声名在外,云荣膺纵然有心替姐姐卖乖,也惧于这会儿近在咫尺的压力,不由往后头退了一步,张张嘴,憋了半晌,讷讷吐出一句:“姐夫。”
穆殷眯了下眼,这一对姐弟别看面上乖巧伶俐的,骨子里都有几分狡猾的聪慧,不过他倒是挺喜欢这一声称呼,是个机灵有分寸的孩子,云阜也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德,本人迂腐不堪,倒是养了一对好儿女。
“乖。”他点点头,语气平和了些:“你姐姐身子弱不能经风,你有话简短些。”
又对云荣华道:“孤在车上等你。”说罢径直回了车上。
云荣膺瞧着对方背影吐吐舌:“姐姐,王爷好大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