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祭酒府家中来来往往一群铠甲鲜明的兵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布满了府中上下,祭酒府里做事的仆妇们是既惊讶又惊恐,更不要说前一刻还上头老太太发了话让谨守门庭,这会儿功夫却又将中路大门从里到外一路大开,上下每一个人都被惊动了起来。
三姑娘的婚事就在今日,意外之余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大礼用的嫁妆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可骤然提前了近一个月,还是让上下都有些猝不及防的。
故而惊讶很快被忙乱代替,只是瞧着来接亲的这王府的阵仗,又觉得新鲜可怕。
少不得有人嘀咕:这姑爷也太吓人了,哪有用军队来迎亲的,满京城这可算是独一份了。
虽说京城里见兵马的机会也不少,不过不论是京畿内的禁卫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多数都是戍卫军队,铠甲倒是光鲜亮丽,却少了份肃杀,镇北王的这亲卫兵却是真在刀枪剑雨里头历练过的,一个个都是滚刀肉,魁伟丈八的个头,目光犀利,谁也不敢仰视。
便是府外巡守的五城兵马司人见着也是吓了一跳,虽然对方只有百八十号人物,搁不住气势滔天的,那兵马司的马儿惊得只会后退,呼啦啦就给让出一条通道来。
得到消息的附近一带瞧热闹的三三两两围拢来,便瞧着这惊奇一幕,一对对铠甲鲜明,胯下战马威仪赫赫的王府卫队从云府里头开出来,喝马开道,不多一会儿,从不远处四面八方赶来不少轿辇,车马,将云府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边镇北王的人在两位亲军指挥佥事廖龙和瞿虎亲自指挥下将一抬抬嫁妆并聘礼从门内抬出,徐寿指挥着另一拨人同云府的人一一清点造册,那负责清点的婆子好半晌才从怔忡里回过神来,心说这哪有点嫁妆的由一群兵士大老爷们干的?
不过这也就心里头想想,瞧人家一本正经的,婆子也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做自己分内事,那边得了信而来的周氏跟许嬷嬷一脸黑,她倒是想插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打蒙了,原本打算在婚礼上浑水摸鱼一番,毕竟老太太病了一场后精神头不足,她这个二房的经手帮衬也是在理,何况那头白氏没有插手的名头,早被她当仁不让的挤兑出去了。
可这会儿对着一个个甲胄鲜明的士兵周氏这等内院妇人何曾见过阵仗,插手也插不进去,瞧着老太太把多年珍藏在库房里头的那些上好的布料,木料,头面珠宝,铺子田契一抬抬就在眼前过去,看得是又心痛又心恨,老太太真个是偏心到家,这些积年的老东西不说分一些给二房,当年她闺女出嫁,也没见老太太这么慷慨过。
心里头不痛快,干脆甩了手去自回房去,眼不见心不烦:“回头指不定就看着要守寡的份,猖狂什么!”
那边一起陪嫁过去的刑姑姑柳姑姑同四个大丫头明珠瑞香,雁卉平巧一起忙着给姑娘净面沐浴,更替嫁衣,梳洗打扮起来。
一应喜事嬷嬷也很快由王府的人送过来,给云荣华绞面,绞了面,便听外头有贵客上门,居然是宗亲内一位老郡主,富康郡主乃与今上同宗祖,儿女双全,是京城有名的福寿老人,也不知镇北王哪里的面子请来做了替云荣华梳头的,云老太太虽然对这突然而来的婚事有些应接不暇,可瞧着这阵仗也少不得欢喜些,到底镇北王给的面子足,皇室宗亲少有来给官宦人家梳头的,那是给了天大颜面。
云荣华倒没多少受宠若惊,这会儿上下被人折腾的有些浑浑噩噩,满室香气弄得她想喷嚏,却又不得不忍着由着人给自己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的脂粉,带上十几斤重的金纍丝镶嵌青红宝石珍珠长春花头面,金镶玉西凤牡丹凤冠,上了压金彩绣云凤纹霞帔,大红团翟纹织金云风裙,沉甸甸只让她抬不起头来。
在一旁帮手的简宜忙上忙下好一通,眼看着收拾妥当了,拉着云荣华的手颇有些不舍:“妹妹这回,也不知再什么时候能见着。可要多多保重啊。”
隔着重重滴珠帘子,云荣华也瞧不真切简宜的神情,只她从懿旨赐婚后,便多有行动不便的,出行后头浩浩荡荡,她也不愿意折腾,且媳妇不比姑娘家自由,与简宜反而不如婚前亲近,只是简宜身份到底高了许多,周氏想来也不敢怠慢这个媳妇,云荣辉虽然高中二甲,当仕途才刚刚开始,亦少不得要借助着康平侯府家。
听她有些怅然口气,云荣华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细问,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便晃得头面下的珠翠晃荡不已:“姐姐也多保重,等空下来,我让人书信与你。”
简宜扶着她手起身迈步,犹豫半晌还是低声道:“哥哥让我递话,说祝你幸福,外头给你的添箱礼里头有些药材,是他刚从外头亲自采的,嘱咐你千万记着让身边人熬煮了吃,对身子多有好处,还有几分方剂,都是补气益身的食疗方子,也不妨让身边的给你用着,他说过你根底弱,千万不能忘了调理。”
云荣华略微怔忡了下,从定了婚事起,她便刻意没有再去关注简纯,说是无情也罢,自私也好,两个人既然没有希望,她也不想再打搅简纯的生活,只是有时候想起在简宜大婚那一日,却又很难说,曾经没有过一丝冲动,豁出去的冲动。
也许简纯也有吧,论实际年岁,他比她年少,她不是没察觉到他和自己都有那一刹那,有过的冲动。
可惜,她终究是理智的,他也有太多顾虑,两个都彼此清楚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后果太过严重,一切化成无言,成为风中一缕叹息。
后来她略微听说了简纯已经离家的消息,天涯相隔,也许就是他们两个的写照,这也好,与其常记起不愉快的遗憾,不如放手,她也羡慕简纯,毕竟他是男子,走得何其潇洒,她却还是终究要困于一隅,继续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会儿听简纯提起,那点点滴滴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她跟简纯其实再纯真简单不过,能够回忆的,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交道,然而他的心意却又如此熨帖,令她生出一些惆怅。
终究是她有亏欠于他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刻意的亲近,也就不会让一个如此纯真的人记挂上她,他是不知情的,她却是故意的,然而到底却没有得逞,可她知道已经在少年的心里,刻画了一道深深印痕。
“我会的。”她答道,低低的,有些沉重。
外头礼炮隆隆响起,喜娘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新娘子该去辞行了。”
眼看着众人簇拥着云荣华出去,简宜怅然而立,喃喃自语:“可是我错了?不该同她提起哥哥?”
身后陪嫁丫头桃心小声安抚:“也是少爷心意厚重,不能不说,您也是好心嚒。”
好心?简宜看了眼桃心,寻常清澈的眼睛里多出了一丝复杂,便是打小身边跟着的,陪嫁的丫头也未必真知道她心思,仅仅只是因为心疼哥哥?只是替哥哥不忿?又或者,还有些她自己都很难道清楚的别的想法?
嫁人为妇,很多东西便有所不同了,她再不是娇娇女,生活,过日子,与以往多有不同。
“二爷呢?”她敛了心神收回视线问。
“哦,一大早便去书房了,听说同几个同年在一起刚出了门去了,说是去名山书堂听讲。”姑爷人是有学问,可对学问也真别旁的什么都上心,三天两头连影子都不见,只留着少奶奶同周氏。
偏周氏又是个小家子气的,虽说不敢给简宜气受,但对给自己儿子讨要人情却是不客气,可云荣辉只是一个新科进士,再能耐也得慢慢熬资历,哪有一蹴而就的?
周氏少不得酸上几句,云荣辉又是个心眼大的,哪里知道包容,自家小姐也是没处说口舌。
云府到底比不得侯府,让人平白憋屈。
“走吧,”简宜叹气,这婚事到底也是自己喜欢的,总不好为了些不如意就撂挑子,母亲说过,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出来的,至少云荣华辉知道敬重她,没她老子爹那风流毛病:“一会婆婆只怕会找。”今儿个看周氏脸色就不太好,只怕是惦记着云荣华这嫁妆眼气,可人家都是老祖宗给的私房,小姑子能在王府立足哪能不需要这些底气,能撑得住日后也是云府的面子,何必那么小家子气的惦记呢?
这边云荣华已经在众人搀扶下来到荣喜居给云老太太辞行,老太太品服大妆,坐在屋内,受了云荣华跪拜大礼,忙伸手拉住孙女起来,隔着厚重帘子打量,万分的舍不得,这孙女儿最得她心思,可偏偏却又是个多事多舛的命,如今要去那千里之外,也没个知冷知热的护着,原想着再身边稀罕几日,却又如此匆忙,真正心里头万万舍不得。
“乖孙儿,祖母不在跟前,疼不到你,你要顾好自己,万事千万不要记挂祖母这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