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云府三姑娘?”上面那位未来中宫娘娘威宁候的大小姐郑香妍语音有些冷淡,今日她穿着金红嵌宝牡丹花纹衣,绯红色五谷丰登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襕褶折裙,发髻高高挽起,金菊花钿,羊脂白玉绕金丝八宝玉兰飞碟步摇,形容高傲,气势凌人。
众位少女中也独她最是鲜亮抢眼。
“是。”
听云荣华不轻不重回答,她瞥了眼身旁的云荣月,后者今日穿了一身银红色装束,珠翠高叠,六品安人的品服,衬着一张脸盘子艳红夺目的,倒是平添几分少女时没有的艳丽。
“你就是云安人的妹妹?日后那个要去给人做填房的么?”郑香妍目光里多了一分不屑:“听云安人说起,倒是件巧宗,听说令府上夫人也是填房?这母女都给人做填房,倒也是段佳话。”
她这话分明是瞧着云荣月说的,说完便掩口一笑,声音一点也不低,四周又都坐得近,自然都传得清楚,立刻不少人悄悄失笑了起来。
云荣月也同样笑了起来,对郑香凝道:“大姑娘您这是拿我妹子说笑呢,这也是我姐姐的造化,谁不知道王爷可是天下的大英雄呢。”
也不知谁说了句:“可不是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么?云妹妹这是去做人填房,好歹也是正室,比些旁人要好多了不是?”
云荣月面皮紫涨通红,却也没敢大声反驳回去,因为在场的无一不是身份贵重的压过她去的,这就是嫁了人和没嫁人的区别,她不是娇客,别人是。
尽管她在威宁候府如今也算是挺得看重,不说她身份是太后给的,小侯爷郑则仕贪鲜,对这个新纳的妾倒也还欢喜,云荣月又曲意奉承,不用白氏提点,她也知道如今这是她的依仗,自然是放了百分的心思去讨好。
今日她能随着来,也是得了郑家在宫里的地位不同,又是个新妇,少不得太后要瞧上一瞧。
别人也要卖郑家的面子。
只不过有给郑家面子的,也自然有不给的,冲郑香妍不敢,不给云荣月面子却是不难。
云荣月却也有几分急智,随即却又老了几分脸皮道:“这话说的也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同三姐姐是姐妹,少不得也要替她挂心,毕竟再过几日,姐姐就要远行,听说那儿天寒地冻的,依着姐姐身子骨,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呢。”
云荣华从一开始就只作沉默旁观,这里头大多数都是出身名门,她又都不熟悉,交浅言深的事,她不会做,云荣月三不着两的把火往自己身上撩,她也只笑道:“妹妹好意,姐姐心领了。”
云荣月最是见不得云荣华这种不温不火的气焰,仿佛什么都不能拿她如何,她不能发火,却还不能让别人找她不痛快么?
堆着笑道:“姐姐还不认得这位小姐吧,这位是西宁侯家的莫姑娘,说起来倒是同姐姐有些渊源,她姐姐便是你前头一位,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倒可以问问莫妹妹。”
又对着那位莫小姐道:“莫小姐不介意妾身这么说吧。”
那莫小姐乃西宁侯最小的,同曾经镇北王妃莫凝是嫡亲姐妹,这会儿闻言看了眼过来,目光里多有疏离:“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你们说话扯我做什么。”
却又将面前的宫里的糕点往前推了推,颇有些嘲讽的看着云荣华:“倒是要劝这位妹妹得空今日多尝尝这京城的点心,等日后出了院门去,只怕也没机会再尝这些了。”
众人皆笑,谁都知道镇北王妃日后自然要跟着远去北方,那里天寒地冻条件恶劣,哪有京城日子逍遥,在京城的小姐谁也不愿意远嫁到那种清苦的地方去。
说起来做镇北王妃还真不是什么值得人羡慕的差事,就光是听那时不时扰边的莫卧人,也足够让京城里这些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小姐们闻之色变了。
便也有人接口道:“可不是,今日月圆花好的,云小姐该多瞧瞧,少不得日后可就没机会瞧见了,多可惜呢。”
这话一出,更是好几个今日来的贵人小姑娘们都有些戚戚然的样子,又觉得云荣华实在是可怜,幸灾乐祸的眼神也不少。
在京城里这些官宦勋贵人家的小姐,见天都是锦衣玉食的,自然都会觉得除了京城以外,自然哪里都是比不上的,何况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不过二十的年轻小姐,抬头一片天,距离京城百里之遥的京畿直隶也已经算是远的地方了,北部边防那种地方,大概就是不毛之地了。
何况大好的年华,要嫁给比自己大一轮的男子,还要远离京师去吃苦,云荣华这个镇北王妃的头衔看着怎么都不像是有多风光,何况谁都知道原先那位王妃出自西宁侯府,当年的西宁侯嫡女,那样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也不是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么?
郑香妍这时候有些懒懒的开口道:“北方不比京师,趁着这机会云小姐和安人多说会儿话吧,只怕日后这样的机会可就没了,你们姐妹多亲近些,今日太后姑母想必也是这样一个意思。”
众人就这么看着云荣华,云荣月更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这名头再大再好听又怎么样,还不是虚的,哪有自己这份实在的荣华富贵呢?且西宁侯府虽然比不上威宁侯府,可因为和太后有亲,还是极为尊崇,家中子弟都有大权,这样一个前王妃娘家必然看云荣华刺眼,莫凝妹妹莫莹便是,权贵中跟红顶白的多得是,这阵仗就能瞧出来她云荣华有多么的被排斥。
今日倒要看云荣华怎么出乖露丑。
却不想一直不作声的云荣华这会儿突然笑了开去,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站起来朝着众人行礼:“倒是不知道荣华有幸,能得众位姐妹如此体谅,小女亦是铭感五内。”
她看了眼最上位的郑香妍,直直对上她的目光:“毕竟我也是没出阁的,总不好跟妹妹这出阁了的一般说话没了顾忌,不过是郑小姐说,那就不同了,郑小姐千金贵重,日后乃母仪天下之人,一言以教化天下楷模,小女自当谨记郑小姐您的金口玉言,说不得,成就一番佳话。”
她的意思,郑香妍便是日后要母仪天下,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就有些不妥当了。
眼看郑香妍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恼意来,云荣华却仿佛未察,挺直了腰杆又道:“小女一直听说漫漫黄沙,落日长河的场景,倒有几分心向往之那画角峥嵘的广袤之地,且北方之地虽远,亦是我天朝之地,镇北王爷捍我国土,驱鞑孥于边塞长平,乃我朝柱石,能侍奉王爷左右,当是小女的荣幸,各位日后也要侍奉夫君左右,想来也是希望夫君能功成名就的不是?”
尽管这场婚事太多夹杂着政治因素,自然也扯不上真正的感情,只不过既然已经是既成事实,云荣华知道自己和穆殷便已经绑在了一条线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不说私底下彼此如何,明面上,她维护一下未来的夫君,也算是理所当然。
当然既然是日后夫妻,她也不介意顺带往自己脸上贴点金,不说皇帝也好,这里别的未婚女子日后嫁的夫君自然少不了得家中庇护的蒙荫子弟,比起那些还没建功立业的毛孩子,镇北王远比谁都要起点高了去。
何必让人觉得自己真就可怜兮兮的呢,事实上她也没觉得离开京城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尽管有那么多人替她委屈和可惜。
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不是?
郑香妍大概没料到云荣华在这样的场合下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维护自己,同样云荣华这样的言论也颇有几分大胆,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咂舌之余,却只觉得颜面被云荣华这么慷慨言论扫了几分下去,更是心中不喜。
正要说话,就听外头有人扬声道:“说的好。”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嗓子道:“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顿时谁也顾不得再斗嘴皮子,纷纷起身跪倒。
那边明晃晃的依仗过来,这边大家慌不迭行礼,云荣华匆忙之间也就只瞧见那颇为年轻的皇帝一身繁重衮服,拢着一张略带苍白精细的脸,眼睛里颇有几分好奇的扫视过来。
而一旁却有一双犀利的目光压过,幽深无比威慑十足,令云荣华心中微微一惊,忙老实低下头去同众人一起山呼万岁。
却听一个略有些苍重低沉的声音在阁内高座上道:“都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众女岂敢直视上颜,不过略微抬起了额头,目光依旧压着下方,倒是云荣华略微把眼皮子抬了抬,就真对着一双瞧过来的眼,如同寒崖密林,在岁月沉淀中透着无比的沉重。
不等她心中生出什么念头,却听外头突然一阵骚动,那目光一凝,却又朝着身旁看了眼,随侍女官早机灵退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进来在太后耳朵边耳语几句,就看她目光一闪,直直朝着云荣华瞧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