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瞧的眼神比之前越发的犀利,就是低着头,云荣华亦感觉得到那层层压过来的力量。
无怪乎朝中上下都对这位太后格外尊崇,一个临朝称制十几年实际掌握了权力三十几年的女人,潜移默化的威势,绝不是假的。
云荣华越发的低头,尽管她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刹那的安静有一种难言的压力,令人平白生出几分惧怕。
云荣华能感觉得到背后隐约渗出来的汗,想来面对这位极权女人,屋子内外跪着的这一通女孩们更是没有不怕的,云荣华能看到有些人在微微发抖,惨白着一张脸,下一刻仿佛就会晕过去。
这样的魄力凝重的气氛终于还是年轻的皇帝打破了:“母后,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淡淡道:“时候也不早了,前头还有朝臣们的宴会,也该是皇帝你露面的时候了,让大臣们等着可不是明君做的事,母后这你也陪到了,就赶紧过去吧。”
皇帝有几分犹豫,不过太后的话向来没有人敢忤逆,皇帝也是,只低头应了个是,在众人跪拜中走了出去。
等皇帝的一行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太后才在上首一摆手:“都起来吧,坐。”
瞧着年轻的女孩们各自战战兢兢坐了,太后又吩咐女官:“让外头弹唱起来,今日哀家招姑娘们来就是乐呵乐呵的,平白这么干坐着作甚!”
女官出去吩咐,不过一会儿功夫对面戏台上吹拉弹唱的又热闹起来,不过秋辉堂内高高镇坐着个镇山太岁,这会儿压根没哪个敢嬉笑的。
在这压抑沉重的气氛里云荣华不由走了下小神,心说这宫里规矩大破了天,有什么乐趣可言,却不知又有多少人消尖了脑袋往里头来,生生前赴后继填这坟墓。
只不过皇宫是坟墓,镇北王府又是什么呢?
耳朵里冷不丁传来说话:“今日召你们来,原本是来坐坐陪哀家热闹的,不过这会儿倒是有些话,要问问你几个,妍儿,你日后是中宫娘娘,哀家且问你,若是后宫出了秽乱之事,你该如何处置?”
太后冷不丁这么一问,把大家伙都吓了一跳,郑香妍亦是吃惊,不过她同太后姑母交情到底深,反应也快些,倒是很快冷静下来答道:“太后动问,妾不敢不答,若是出了这等子事,自然按着后宫规矩惩治,决不可姑息以惩效尤。”
她说的义正言辞,太后却不置可否,又偏头问另一个:“汝阳伯的丫头,你且来说说?”
那汝阳伯家的长得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见问身子一抖,哆嗦着道:“回太,太后娘娘话,自然,自然是按着皇后,哦郑小姐说的办才是。”
太后略微皱了下眉,目光掠过低头打哆嗦的云荣月,却毫不停留又看向旁处:“睢宁侯家的,你又如何看?”
被问到的睢宁侯家小姐倒是不曾哆嗦,只面带讨巧的笑谨慎答道:“太后娘娘问得,小女不敢不答,无论何事,且总要想问个清楚明白,皇后掌六宫凤印,此事必然要禀告娘娘,不过我等年纪轻,少不得也要禀了太后,由太后娘娘您帮着把把关。”
面对睢宁侯家的圆滑,太后依然面无表情,只不过没有再问,一时只听到外头咿咿呀呀的吹拉弹唱声,秋风送来桂香,偌大的席面上却声息儿也没有丁点。
倒是西宁侯那位莫莹终有些耐不住,小声道:“太后娘娘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因着莫凝的缘故,莫莹同太后也算是亲密,只是她不如莫凝聪慧,自然没莫凝得宠,只是太后待她平日也是客气,故而这位也比旁人胆子大些。
太后见问,倒也没生气,只是却将目光意外看向了云荣华,颇有些深意道:“哀家听外头来报,说是吞香阁出了些事,今日乃佳节,哀家本不想听那些个龌龊的事,倒是平白听了眼气。”
云荣华耳朵里入了一个吞香阁三字,心中就是一动,前头小打小闹的终究是没意思的事,可这?
她嫁穆殷的麻烦,果然就已经开始了么?
“什么人也胆敢给太后您添堵,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后您千万不可姑息了去,有些人生来就爱弄些幺蛾子的事,小事也就罢了,若是闹出什么不好听的,回头倒要说到太后您头上去的。”眼看太后说话并不严厉,那莫莹终究胆子大了些,说话声气也大起来。
一旁的郑香妍颇有几分不虞,直起身来也道:“太后姑母,宫里的事无大小,都是关乎皇家脸面的,妍儿虽不才,也愿意替姑母分担些,只希望姑母休要因为小人作祟而恼了身子。”
说完瞧了眼莫莹,后者同她目光一触,又随即散开。
太后呵呵一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日后要进宫来侍奉陛下的,有这个心思是好,不过宫里的事,这会儿也轮不到你们几个管,今儿个是高兴的事,不提那些不愉快的,大家都去外头玩儿吧,哀家在后头歪一会。”
太后发了话,自然没有人敢不从,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姑娘们被打发到了屋外席面上,云荣华跟着大队人马后头也要走,太后身边女官突然走到她身边耳语:“云小姐且慢行一步,太后有请。”
云荣华愣了下,脚步却是一顿,那些走出去的女孩们有几个回头看过来,目光里略带复杂,却又不敢开口,纷纷走出殿阁。
等殿阁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见太后也起身在身旁太监同女官左右搀扶下径直往正前方座位后头而去,这殿阁被一座巨大的屏风分成了前后两重,后头便是一处歇脚的地方。
太后未曾发话,云荣华自然不敢轻易动弹,直到那层虾须帘子里头影影绰绰的过了会,方才瞧见里头的女官又出来招呼:“云小姐请。”
这里头自然比外头宽敞的大厅要小很多,平日也只作歇一歇脚的地方,临窗拜访着一张紫檀嵌珐琅云头纹床,下头放着脚蹬,墙上立着粉彩美人图挂瓶,插了几株桂花,山水飞鸟玉山子寿山石雕,祖母绿翡翠仿根雕盆景,不多,俱是精品。
太后只歪坐在床上,穿蟠龙花五福捧寿补子品服的内侍正半跪着身子替她捶腿,半眯着眼像是在打瞌睡。
云荣华自然不敢当她真睡着了,上前规规矩矩磕头纳礼:“叩见太后千岁。”
那捶着腿的公公压根没抬头,太后也仿佛没有搭理,静谧中云荣华也只是恭敬跪着,头也不抬。
大半会才听那头太后慢悠悠道:“今儿个跟你进来的岳姑姑呢?”
云荣华低头答道:“来之前门口遇着位陈公公,说是吞香阁里有位老太妃要见她,小女瞧过那牙牌正是宫里的人,也不敢忤逆,便让她跟过去了。”
太后这会儿眉梢微微一挑:“哦,你倒还记着瞧这个?知道是哪一宫做什么的?”
“午字八号,上头刻了仁寿宫奉御,尚膳监提督总理,小女虽然不认得,可这位陈公公传的话句句在理,故而小女也只有让他领了人去。”云荣华一一作答,不急不躁,却也压根不问太后为何这么问她。
郑太后半眯着的眼却是一直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那身段羸弱,摸样也并不算极出色,可心里头不由滋生出一股熟悉:“熊庆啊,宫里有这么一号人么?”
太后身边管事牌子熊庆一直反复不存在一般,这会儿见太后动问,才道:“说起来也是咱家疏忽,尚膳监一直缺着个人手,虽说咱家一直兼着御膳房,倒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太后动了动腿:“噢,云小姐,这又怎么说?”
云荣华跪着冰凉的砖石地面只觉有一股寒气冲着膝盖往里头钻,虽然是中秋,这会儿外头还热,可屋子里四周放着冰盆,不仅不热,还有些冷,地面更是冰凉。
她小心的挪了下膝盖,在极短时间里脑子盘算了下,依旧老实答道:“小女不知,宫里的人小女不认得,这位公公递过来的牌子写着是如此,万不敢同太后撒谎。”
太后哼笑了声,突然道:“你可知吞香阁发生了什么?”
云荣华低伏下身子道:“小女不知,今日也只是头一回进宫。”
太后一挥手,熊公公忙退开身在一旁躬身而立,太后坐起身:“倒是个推托的好借口,你可知,岳姑姑是你的人,在宫里头出了事,你这个主子难辞其咎?”
她声息突然严厉起来,咄咄逼人一双眼骤然瞪着了云荣华头顶上,“抬头,不是做贼心虚不敢瞧哀家不成?”
云荣华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睿智而犀利的目光,“太后容禀,小女不敢说于此无关,确是小女驭下不严,但若旁的罪名,小女不受,只因确然不知,太后圣明,小女断不敢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