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一直在揣摩着穆殷临走留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却侯来了一道宫里的旨意,八月中秋那日,宫中排宴赏月,今岁因为宫中选秀定了几家的贵女入宫,尤其是威宁候府的嫡女,汝阳伯,睢宁侯,武英殿大学士礼部侍郎几位世家高官的嫡女业已内定为皇后及三妃,册后大典并几位封妃典仪都要等来年二月,故而此刻还都没有算进宫,太后不知是兴致好还是别的,下诏让几位贵人并另外和云荣华一样册封给诸皇室宗亲的贵女们一起进宫饮宴。
这份旨意到云府,云荣华正在老太太这昏省,外头告知有宫里的人来,忙不迭服侍着云老太太更换了品服大妆,这才到前门正厅跪接。
宫里来宣旨的依然是那位熊公公,这位太后跟前管事牌子的老内相看着花白头发,大红缎子葵花圆领胸背的服色也不能压得过一张苍白老脸,那目光却有几分犀利掩藏在褶皱满布的脸上,口授了一通拗口的官样文章之后,才又半笑半不笑的看了眼祖孙俩个:“老太太您好福气,养了两个花儿一样的孙女儿,威宁侯府那听说甚得小侯爷喜欢,平日里那霸王性子也难得收敛几分,如今这位瞧着面相端庄,日后必有大福,咱家也替太后娘娘欢喜呀。”
云老太太知道这位是太后跟前红人,就是朝中大臣也少不得要给三分脸面,自然顺着话头谦虚一二:“是太后千岁恩典,才是孩子们福气,说到底,还是仰赖太后娘娘的慧眼。”
熊公公呵呵一笑:“老太太不必那么客气,指不定日后咱家还要托着老太太您府上的看顾呢,这回是太后她老人家格外指了荣华姑娘和云安人一起进宫,想必两位姑娘自打安人嫁了侯府还没多少机会见面吧,正好趁着机会聚聚,叙叙姐妹人伦。”
云老太太忙欠身道:“托公公福,孩子们年轻不懂事,到时候还请公公多多照看。”
熊公公笑着又一起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告辞而去,送走了这位红人,云老太太也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这才同云荣华道:“也不知太后这是想什么,为何突然招你进宫去?”
云荣华摇了摇头,她也不可能知道那个遥遥在上的最尊贵女人有什么目的,她压根就不认得那人,只最多在邸报和口口八卦里对这位太后有些许了解,那个把持后宫和前朝多年的实权女人,就是如今年轻的皇帝即将亲政,想来也很难轻易化解郑太后几十年的影响。
“想来她应该是想看看我,毕竟我是她选的。”实权人物的后院,女眷虽然说不过问外务,可有几个不是和朝堂上息息相关的?何况她还是握着重兵的镇北王日后的王妃,当年西宁侯府的女儿,前王妃就是太后亲自选的,如今她依然是,只不过前一个是太后养在跟前的熟人,她却是一个生人。
太后想瞧瞧她也不稀奇,只不过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要给她什么任务,从威宁侯府那抬了云荣月过去,到自己被赐婚,说起来云府跟两个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的对头都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关系说不好却是个大麻烦,太后不可能让她太太平平嫁穆殷那么简单的。
想来云老太太也多少瞧出些端倪来,所以十分担忧的道:“听熊公公那意思,太后不会是想要你和荣月那丫头走近些吧,荣月如今去了威宁候府,你日后是要去镇北王的,彼此太亲近怕不好。”
云荣月也是她孙女,只是这个孙女什么样云老太太清楚的很,她可不想云荣华和云荣月太亲近,不要说平日这俩就有隔阂,就是没隔阂,如今也不能再亲近了。
亲姐妹,到了这光景,只怕剩下的就是利益了。
如今皇帝明年就要大婚,虽然定了威宁侯府的女儿做皇后,可另外几个妃子,汝阳伯也就罢了,睢宁侯掌中军都督府都印,礼部侍郎大学士黄振是内阁之一,内阁元辅户部尚书杜晨和威宁候倒是姻亲,可黄振却一向和杜晨不合拍,这一后三妃一半是外戚一派一半却是皇党,看这安排就够耐人寻味了。
云荣华知道老太太担忧的是什么,拍拍老人家手道;“祖母你别担心,孙女儿明白怎么做才好,如今咱们是被逼着要上火烤,只越是如此,越什么都不做才好,不过就是赏花吃酒的宴席,要出风头是别人的事,孙女儿没什么本事,就当入宫瞧新鲜了。”
云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这孙女儿就是让她放心,也正是如此,才更让人心疼:“也别只一味忍让,要是谁欺负了你,好赖你是钦定的王妃,那老阉官想来不会让人做太过了,你只拿出气派来,咱不招惹人,也不让人轻易招惹,宫里东西不好吃,就是花样好看,之前吃饱了再去,咱不稀罕宫里的。”
云荣华嘿嘿一笑,老太太的脾气还真和她挺合。
安顿了老太太转出荣喜居,虽然是做做样子,她依然还是要到前院体仁堂去给云大老爷见个礼,云大老爷身边自然依然是白氏作陪,等两下见过礼她再出来,走上抄手游廊,就听后头有人软软喊了声:“三姑娘。”
回头看,白氏袅袅的走来,岁月倒是格外款待这位三十好几的女人,风姿绰约在月牙白的月华裙里,瞧着她水色葡萄纹褙子里纤细颈脖下隐约露出来的银红里襟,还有那随着裙摆露出来的尖尖绣花红鞋面,云荣华不禁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女人,就如同她衣着一样,素淡雅致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层不为人知的火一般的里子,像云大老爷那么一个老学究,不是她瞧不上,实在很难想象,他能拢得住这样的女人?
或者,她又真能如此心甘情愿的侍奉云大老爷这样的男人?
心思辗转间白氏已经走了上来,笑容依旧恬淡的朝着她敛衽行礼,极是恭敬的道:“三姑娘,一直不敢轻易打搅,不知道这会儿功夫,姑娘有空么?”
“姨娘想说什么?”云荣华非常直接的问。
对于云荣华的不客气,白氏丝毫不以为杵的样子,只是浅笑依旧:“姑娘如今身份尊贵,妾身知道不好高攀,只不过说到底,姑娘总要顾着姐妹情谊的,日后不论如何,妾身希望姑娘能同四姑娘一起彼此守望相助,一家人那点子恩怨,总比不过外头是是非非,您说呢?”
云荣华问的直接,她倒也回答的直爽,她这话倒令云荣华颇有些佩服,有道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相同的,那也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想必白氏就是这个意思吧。
“妾身知道姑娘不待见妾,妾也不敢奢望姑娘能喜欢妾身,只是无论怎么说,家里的事,都是小事,妾身总归只是个姨娘,姑娘放心,只要姑娘这个王妃坐定了,老爷绝不会为难夫人,令弟又是个聪明的,只不过妾身就只有四姑娘一个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妾身也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姑娘念着姐妹情谊能多多帮衬,是她的福分也是妾身的福分,只怕更是姑娘您自己的福分,姑娘那么聪明,想必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云荣华打量白氏半晌,并未接她话头,反而颇有些奇怪道:“姨娘这话,究竟是你自己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白氏垂着眼皮,楚楚怜惜的神情:“谁的意思有什么要紧的,只对彼此都好,不就是了?”
云荣华一咧嘴:“姨娘若真心为四妹妹,何必要这份富贵,须知道福气太大,是会折寿的,”她淡淡笑了下,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说我日后远在天边,这守望相助,委实说不上,何况白姨娘,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是你想怎么样,就必然怎么样的。”
想要和人为敌,就把人往死了整,想要利益所趋,就能厚着脸皮来拉近关系,白氏以为她是谁,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么?
“姨娘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老爷找了该。”云荣华说罢,转身要走,“三姑娘!”白氏喊了声,看她停下脚步,幽幽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三姑娘说福气太大会折寿,难道三姑娘这福气,还不够大么?您莫非就不怕这天大的福气?您可知道曾经也有人得了这天大的福气,才是真正折了寿的,您想知道为什么吗?”
云荣华心中一动,却回头看了眼白氏:“折寿与否,无外乎天地人,我的福分,我自己担着,就不劳姨娘操心了。”
她在没有同白氏说什么,径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坐下来,却又把刑姑姑叫来,问道:“姑姑可知道镇北王前一位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氏希望她念着姐妹情谊和云荣月多多亲近,互相帮助,为此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涉及了镇北王的那位前王妃,外头说的病故原本并没什么令她好奇的,然而这会儿却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想法,莫非那位死的还有别的原因不成?
她不会因为白氏为了买好透露消息而妥协,只不过并不表示她不可以自己想法子去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