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一过,满京城都是报喜的人,也有那没中的,捶胸顿足好不热闹。
早几日京城里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也不过过眼烟云,再没谁提起。
想来那些苦主家的,也必然是没人愿意再提及这有损闺誉的事。
世间事,不过是繁花着锦更入人心。
紧接着,便是选秀大事,殿试,两件大事一出,更是夺人眼球,成了京城里最大的话题。
有几件关乎云府的大事前后脚的在云府掀起轩然大波。
一件,是云家二房的云荣辉在会试考了个四十八名,殿试又位列二甲第三,这个成绩对于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已经极是不容易,虽然比起那个白氏本家嗣子白良宁的二甲传胪又有点差距,可毕竟人家已经二十八,这个成绩也足以让二房周氏喜不自胜。
没几日康平侯夫人来府上坐了坐,专门又去二房贺喜,第二日,周氏便请老祖宗出面,请了官媒上康平侯府求取他家嫡出的九娘,简宜。
两家一说即合,很快合了八字,换了庚帖,下了小定,确认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让云府二房的人极是高兴,二哥儿出息,又攀了个贵亲,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一件,是太后懿旨,云府嫡出三女云荣华芳华淑敏,贞静谦恭,堪与镇北王穆殷良配,紧随懿旨而来的是宗人府领了一帮子宫女嬷嬷浩浩荡荡上门来,即日起教导云荣华规矩章程,并内务局准备大婚嫁衣用物,以备大婚。
跪在地上接旨的人一时都忘了谢恩,老太太更是好半日没回过味来,只有云荣华清凉的声音打破一时沉寂,伸出小手来朝着宣旨的内侍道:“臣女领旨谢太后娘娘隆恩。”
云大老爷这会儿倒也反应过来,忙接着女儿的话谢过宫里的这一行人,又赶紧领了这些宫里的权相到自己前院的轩堂招待,这些事自然用不着女眷们操心。
眼看着大老爷陪着人远去了,云荣华忙过来搀扶还在发愣的老太太,同云姥姥一左一右的搀她起来:“老祖宗,地上凉,咱们回屋去吧。”
云老太太这会儿才低头看了眼身旁的云荣华,面上露出一种凝重和疼惜揪错在一起的表情:“春娘……”
她看了眼云荣华手里明晃晃的锦缎,心里头不由堵上了一口气:“给老身拿品服大妆来,我要进宫!”
云姥姥吓了一跳,云荣华却扶着老太太的手唤了声:“老祖宗!”
“莫怕,有老祖宗在,绝不委屈了你,太后老人家怕是弄错了,你都还没及笄呢,怎么就去嫁那么大岁数的人?咱们云家没那攀龙附凤的心思,也绝没卖女求荣这么下作。”
“老祖宗。”云荣华后头哽了下,尽管她此刻已经平复了心情,可云老太太的话依然让她窝心,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可老人家对她,真是没话说的。
“老祖宗,孙女儿总是要嫁的,”她吸了吸胸中一口气,将那一瞬间翻涌起来的冲动压下去,她早已经知道命运要带给她的,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尽管那不是她愿意的,但当命运不可抵挡的时候,她知道选择面对,逃避是不可能的。
她劝云老太太道:“祖母切不可为孙女儿坏了皇家的规矩,驳了太后的面子,懿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
云老太太岂会不知道,只是她不甘心,自己珍如宝贝的乖孙女那么年轻那么聪慧,嫁给谁家不是当正室的?那镇北王关关武夫,又是个三十的老男人,还是鳏夫,哪里配得上自个的孙女,云荣华嫁她,岂不是委屈大了。
“不行,乖孙儿,你不知道,他,唉,不行,老祖宗不能让你平白委屈了,这桩婚事太荒唐,我不依,便是太后也不能如此罔顾人情!”
云荣华看了眼云姥姥,后者忙把进了荣喜居来的丫头们遣出去,留了祖孙俩在屋子里说话。
云荣华这才道:“老祖宗这是舍不得给春娘送嫁妆的嚒?想来宫里头规矩大,那王爷面子也大,只怕咱们家的嫁妆不够看呢,春娘身份也低了些,太后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只怕那王爷未必高兴,老祖宗若是真要进宫同太后说,这话,也许能让太后回了这旨意?”
云老太太一愣,看云荣华吐舌,便知道她在同自己胡忒,不由笑骂:“什么话也敢浑说的?这话能同太后说?”她想了想,又道:“粹,咱堂堂祭酒府,也好歹是三品大员人家,比谁家差了去?就是倾家荡产的,也容不得他来笑话咱府里委屈着你,再说了,咱还看不上他个在外戍边的,他有什么好瞧不上你的?大好一个黄花闺女,哼!”
云荣华噗嗤一笑:“老祖宗说得对,春娘有老祖宗这些话,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云老太太被云荣华一顿胡搅蛮缠的竟然忘了起初的怒火,回过神来指着云荣华一时说不出话:“你个混丫头,这可是你的大事,你倒还有心来同老祖宗耍宝!”
云荣华蹲下身子拢着老太太怀抱,道:“孙女儿知道,是老祖宗你疼我,才那么豁出命保我,可春娘怎么能因为自个,倒把老祖宗害了,把这家害了呢?太后懿旨已下,必然是深思熟虑的,断然改不得,咱又何苦为了这非要去硬碰硬,您说呢?”
云老太太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不是委屈了你么?谁不知道那王爷就是个蛮横的刺头王爷,便是太后都敢顶撞,太后要你嫁他,这分明是要给他上眼药的,他能待你好?便是他早就有个大名鼎鼎的王妃,还有一双儿女在,你嫁过去一堆的麻烦事,唉,你到底小,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云荣华道:“老祖宗,诚如您所言,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所以您去求太后改了懿旨也必是枉然,咱们又何必做这些无用之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还不放心你孙女儿嚒?”
云老太太摸着她细嫩的脸蛋直叹气:“可这样,也太委屈了你。”
“不委屈,做了堂堂王妃,也不是坏事,至少能护着弟弟和母亲不是?”云荣华笑了笑。
说起来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如今岌岌可危的薛氏的地位是彻底保住了,云荣膺的嫡子身份,那也再没人敢轻易撼动的。
云老太太却平白生出些许心酸,这孙女儿伶牙俐齿的,说得又在理,云家不是三公九卿,便是清流大家的名头,也抵不过那真正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说白了,委屈也罢,不甘也罢,她们只是棋局里的棋子而已。
天家有命,谁也反抗不了。
镇北王手握重兵,是朝廷心腹,可又是大患,太后想笼络,也必然要防着,这样的人家,云荣华嫁进去,又怎么能幸福呢?他早去的那个王妃听说就是个蕙质兰心的聪明人,可聪明人太聪明,劳神伤根,便在那千里之外的北部香消玉殒,那个孩子她是见过的,真正是可惜了,又怎么舍得春娘步她后尘呢?
可不愿意,又能如何,这是懿旨啊。
云老太太在这里心有不甘的,云府另一处地方也有人心有不甘。
“娘,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嫁个王爷,这个贱人,她的名声都那样了,太后也不查查清楚,这不公平,不公平!”云荣月在屋子里左右盘旋,咬着手里的帕子,满脸的不甘心。
白氏歪在炕床上,手里捏着佛珠转悠,只是看女儿满屋子乱转,好半天才道:“你消停会儿,懿旨都下了,这些话也是你浑说的?同你说了几回了,隔墙有耳的,你也该收敛下自己这没把门的性子了。”
云荣月一下子扑到白氏怀里直叫唤:“娘,都这时候了你还说我,那贱丫头要是嫁了王爷,咱们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女儿不要再被她压过一头去了,她名声都臭了的,应该送去做姑子,凭什么还在那里嫁人?娘,你要想法子呀,你答应让我嫁个好人家去的,你说咱们总有一日会压过那一头的,你看看如今,气死人了!”
白氏摸着女儿发角有条不紊的捋着,随口道:“这都是命,你急也急不得,谁说她嫁了王爷就是好事?那镇北王可是个鳏夫,轮着你,你愿意嫁么?”
云荣月嘟了嘟嘴:“毕竟那也是王妃嚒,总是个体面的身份。”
“呵呵,傻丫头,身份算什么?如今这府里,你娘比太太如何?有个体面的娘家才是最要紧的,她日后要远嫁,娘家顾不着,又有个势大的前王妃,你看她能过得如何?便是那么显赫的王妃,也抵不过十年的命,你要想嫁,娘还舍不得呢,不是太太没本事,太后只怕也想不到让她去嫁王爷的。有娘护着的姑娘,你看太后能轻易下这旨意?谁家舍得。”
被白氏这么一说,云荣月倒是高兴起来:“这么说,她也至多活不过十年?哼,看她能得意多久?只怕十年都捞不着。”
“所以你也别去看她什么好,如今你是正经进士舅老爷的外甥女,要嫁个好人家还难么?”白氏笑着拍女儿的背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