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沉吟不语,郑则仕也不敢出声打搅,只下头默默等着。
好半天,郑太后才终于开口了:“说一户太显赫的,只怕回去欺负两个孩子,说得太低了,又怕委屈了,如今倒是还真没个好的,你这几日负责选秀的,可有那些门户上和摸样上,都能说得过去的?”
郑则仕还能不知道郑太后想要的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儿嚒?如今他手里握着的是全国上下能堪入选的正经嫡女,除了待选入宫的,便也是为了掌握所有能够与朝中新近入仕或者尚待娶亲的人家可能的姻亲关系,这也是郑太后今日找他来的真正目的,郑则仕心知肚明,忙道:“臣近日也在琢磨,倒是有一个,臣看着可行,倒要太后过目一番。”
郑太后问道:“噢?哪家的?”
“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姑娘。”
“云阜?”郑太后眉峰一挑:“他家的嫡女不是刚出嫁?”
“说的是他家这回来应选的行三的姑娘,因为是继室所出,今年刚好十五。”
郑太后脑子里想了想:“御史台前日有本参奏的,不就是他家风不正,不堪当辟雍之长,说的不是他家闹出的什么丑闻?关乎他女儿的?”
“太后好记性,正是说的他家的这个嫡女,名荣华的,说她在外庵修性之期,招惹外男,品行不端。”
郑太后睨她弟弟一眼:“便是你非要和他过不去,也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行这等子不上台面的事,这样子名声的姑娘家说给一个外藩王爷,你也好意思提!”
郑则仕忙拱手作揖道:“太后容禀,不说那些事,都是些没影的传言,若非宫中储秀,容不得一丝秽污,故而才将其暂时黜落,要紧的是,云阜身居国子监长,这身份,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倒也是钟鼎之门,身份上比不得原来的镇北王妃,却也是说得过去,况且,”郑则仕停了停,看太后似乎没有要打断的意思,脸上露出狐狸般微笑:“何况他家有一个妾室,太后您可知道那妾室的娘家人是谁?”
郑太后并不接话,郑则仕自然也不是要太后来接自己的话,只是接着道:“是白纲的后人,前一阵子陛下刚允了白氏宗族提出来的让别支的人承嗣了那一支的香火。”
郑太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睁开半眯着的眼,一道厉光瞧过来,郑则仕面色不变,紧接着道:“他家那位继室似乎不太能当家,如今妾室掌着家里头上下,云阜有意思要扶正了那一位,臣今日来,是想来太后您这请个懿旨,给则儿抬一房人在屋子里,虽然则儿年岁娶妻尚早,臣以为,倒是该有个屋里的人让他收收野性子的。前些日子拙荆已经请人看过八字,倒是和云家那位妾室的女儿正好相合。”
郑太后听了也面色不动,只是搭着手要站起来,郑则仕忙上前去扶着,太后身后仁寿宫里的管事牌子熊庆也恰好从另一边扶住了郑太后,郑太后搭着两个人慢悠悠往内侍后头走,一边道:“你都已经相看好了,还来问哀家什么,既然是八字相合,就抬了吧,则儿竟日闯祸,倒是要有个人来管管。”
太后这么说,便是同意了,郑经仕忙一叠声谢过,其实他知道只要说出来这一门亲事里头的关系,郑太后必然是会同意的,那妾室的女儿虽然是庶出,可关键是她那个娘家,今岁春闱,考官乃是左春坊大学士同翰林掌院,这些人加上皇上对白家看顾的份上,白家那个白良宁必然中榜,那些老家伙想要用这个法子拉拢人心,他们也可以用姻亲来拉拢,要不是人实在出身低了些,他倒是不介意让儿子直接娶来做个正室。
只怕那些老家伙等听到这消息,会气死过去。
这件事还有一箭双雕的目的,有了这一层关系,再把他家嫡出的那个指给穆殷,不管穆殷愿不愿意,他们两家也算是姻亲,他倒不是想跟那个阎王爷做什么姻亲,只是有了这个关系,穆殷那边就是回了北面去,他们也等于在那里安了一双眼。
云家老少都在京都,不怕那个姑娘会不听他们的。
云家嫡出的女儿,祭酒府的姑娘,比西宁侯是差远了,不过论理身份上,也不算低,穆殷是续弦,再娶低一些也在理,以太后刚才的口气,这身份恐怕正合着她老人家意思。
太后想要控制穆殷,又不想辜负莫凝遗愿,云荣华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郑太后搭着二人的手绕过落地紫檀珍珠母贝百鸟朝凤大屏风,径直入了她在正殿后头的内室,在一张镶玉描金紫檀雕仙鹤灵芝如意八宝纹炕床上坐了,由宫女奉上贡茶,等人退了下去,太后才慢悠悠示意郑则仕一旁坐了道:“那庶女也就罢了,左不过是个房里头的人,那嫡女身份已经低了些,名声上也不好听,指婚的话,你看穆殷那阎王性子,能答应才怪。”
郑则仕在炕床对面红木大理石炕桌边下站着,道:“太后指婚,穆殷就是再不羁,也是不好当面反对的,当年您指给她凝儿,不也是如此?倒是不必担心,至于那名声,臣查了,这事也就是那些嘴碎的胡乱说的,压根没有凭据,若是真要指婚,这些风言风语的,锦衣卫一出动,拿几个来杀鸡儆猴,谁还敢嚼那舌根?左右这些婚事都要等春闱过了,还有几个月光景,等那时候,这些话,有举子进士们的大喜事一冲,早该没影了。”
太后手指头在官窑葵瓣鳞爪茶盖上头点了点,景泰掐丝珐琅护指套上尖尖的头在上头划过一丝清响,最后满意的点了头:“既这么说,倒也放心了,就交给你去办吧。”
郑则仕忙起来跪下磕头:“臣领旨。”
郑太后有些懒怠的挥了挥手,郑则仕忙机灵得告退出去,偌大的后殿堂便安静的落针能闻,伺候在一旁只看着像个隐形人一般的熊庆这时候上来替太后掖了掖背后十样锦大引枕,秋香色堆花金蟒条褥:“太后可要进些小点?御膳房今日送来了些枣泥糕和桃花冻,您要不要进些?”
郑太后却不答,只道:“去把凝儿给的那个匣子拿来。”
熊庆不敢有误,忙去太后梳洗的台面上将一个榆木镶贝双鱼纹盒子来,上头有个鱼形的铜锁,太后从怀里摸出个系着长金链子的钥匙出来打开那把鱼形锁,看着里头的东西眉目有些深沉。
半晌,叹口气,合上盒盖,手搭着盒面幽幽道:“为娘的心啊,狠又何尝不是爱?”
“凝儿,你求哀家的事,哀家能答应的尽力了,但愿你这番苦心,真能如愿。”
郑则仕从宫中匆忙出来,在宫门口上了自家的马车,却也不着急赶回府,而是直扑皇城以北的北安门。
出了北安门往南,来到一片住宅,并不是高门大户的,连绵都是二层的瓦房,门面三四间阔的比比皆是,郑则仕的马车熟门熟路走到一处宅子前,上去敲敲门。
里头很快有人开了门,看清楚车驾,忙上来将郑则仕迎了进去。
里头不大一处院落,门面三间三进,中间的天井不大,倒也光线明亮,种了些桃李,此刻正开的如云似雾的红白花朵。
庭院里落了一地的花瓣,并无人清扫,堂屋里头听见动静已经有人迎出来,青布儒衫下瘦高纤细的个头,拱了拱手对郑则仕:“大人。”
郑则仕也不同他客气,只呵呵一笑,“白小弟在这里可好?”
白良宁一挥手让跟进来的小厮下去,偕了郑则仕进屋,曼声道:“左不过是些落脚打尖之处,能过得去。”
郑则仕岂有听不出他言语里的不满足,倒是更喜欢,这人有贪欲比没有的好掌控的多,只面上不说,笑道:“等兄弟杏榜题名,不说什么千里之宅,百顷之屋也是指日便有的,不用急,白小弟高才,不会埋没于此的。”
白良宁轻轻一笑:“可是大人的法子太后准了?”
“哎,怎么说是本官的,说起来这里头功劳最大的,还应该是兄台才是,你这一箭三雕的主意甚好,太后哪有不愿意的?若是能成了,这可是你一大功劳。”郑则仕正用得着白良宁,不吝与其美言客套。
白良宁阴柔的脸上浮出一抹得意,随即却又淡淡道:“虽然是小弟胡乱说的,也要大人这样在太后跟前的红人方能上达天听,小可不敢居功。”
郑则仕哈哈一笑:“如今等你过了春闱,你我便将是姻亲之家,自家人何必客气,只要彼此精诚合作,以你之才,日后自然前途无量。”
白良宁一鞠到底:“日后还要仰赖大人多多提携。”
二人互相恭维攀扯一通,郑则仕这才高高兴兴出来,又坐了马车上回了府去。
这边白良宁目送郑则仕的马车走出街坊,掸了掸衣袖,却又将身边侍候的小厮叫过来:“备车去,去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