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娘家妹妹来了,康平侯夫人倒也高兴,正让人出去迎接,外头的人已经一阵风般刮进来,面容与之相似,不过年岁略轻些,身上穿着一件大红遍地金麒麟缎四合如意式云肩褙子,秋香色云缎凤尾裙,头戴鬏髻,珍珠缀着额帕,满月脸,琼鼻厚唇,富态摸样。
她径直过来先朝着简老太君纳头一拜:“给老祖宗见安。”便又朝着自己姐姐笑了下:“姐姐。”
简老太君道:“今儿个姨太太怎么会过来?你们姐妹去屋里说罢。”
来的正是中静候神武将军马培章夫人宋氏,因为平日在康平侯府走得勤,彼此也没什么太多客套,说了几句闲话,姐妹俩便告辞了出来。
一起来到侯府正堂,康平侯夫妻俩的院子堂屋,在左厢房内姐妹俩在一处坐下,康平侯夫人才道:“妹妹今日怎么来了?”
“跟我们家老太太出来打醮,路过你门口,想着有些日子没见你,便跟老太太禀了,进来瞧瞧你,最近可好?”宋氏道。
康平侯夫人知道自己妹妹在将军府其实并不是很自在,弟妹夫虽然没自家老爷那么风流,可因为戍守在外,常不在府,将军府的老太太是个万事都爱插手的性子,嫌弃妹妹没给儿子开枝散叶多生些,便做主抬了几房人进去,偏偏马将军其实大半时候不回府哪有时间生孩子,到如今也就只有个嫡子,年十二,人丁不多,老太太又成日叨念,没事妹妹便只借口到她这躲清静。
像她们这样儿女多了要操心多了的麻烦,没儿女的要烦恼没儿女的糟心,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经。
康平侯夫人也不给自己妹妹添堵,只说道:“那你在我这多留一会,我倒是正有事同你商量呢。”
宋氏道:“何事?”
“还不是为我那俩个讨债的,往日担心养不好,如今大了,又该操心大了的事,这会儿就有件事,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详参详。”
宋氏闻弦歌知雅意,一听就明白:“你这是要给纯哥儿和宜丫头找人家了?也是,宜丫头都十七了,要不是去年母亲过身她有了孝,也不会拖着今年才定人家,是该寻起来了。纯哥儿如今身子骨也不错,才学也好,找人家倒是不难,只怕你要挑花眼呢。”
妹妹逗趣的话却没换来康平侯夫人笑脸,只叹口气道:“如今却是哪容得我挑,一家就够烦了。”
宋氏眼一瞪:“咦,姐姐看中谁家了这是?”
“嗨,还不是国子监祭酒府,如今他们一家倒是热闹,一房想要把闺女嫁进来,一房却想着咱家宜儿,这一家,倒是个顶个的会打算盘,也不怕富贵压死了她们。”
宋氏愣了下:“祭酒云阜?”
康平侯夫人没好气道:“除了他家还有谁?也不过是个清流罢了,想的倒是好,偏我们老太太倒是觉得不错,让我考虑考虑,云阜虽然不是什么勋贵,可人家门生故旧天下遍布,便是太后圣上都是客客气气的,我们家纯哥儿日后前程说不得要仰赖人家,我也不好蹬鼻子的不给面子。”
宋氏哪里听不出自己姐姐那不太情愿的意思,不过她却想着的是别的:“姐姐你看上了纯哥儿的云家的姑娘,莫不就是近日才回了云府的那个被寄养在外很多年的嫡女?”
“自然,除了那一个,云家还有哪一个够资格?哼,也就是个小丫头,身子骨也不太结实,摸样差强人意的,我们家纯哥儿是她能配得上的?”
“哎哟哟,是她?她还真敢呢,显见得那位师太没乱说话,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了,这要是娶了来,可是祸害!”宋氏忙道。
康平侯夫人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嗨,你不说,我还一时没想起来,你不知道,昨日我去马夫人那一家邻云坊看新布,瞧她正同京郊外水仙庵的师父静安听她说法呢,接过她瞧见我,就问起纯哥儿了,说好久不见的,不知可好。”
康平侯夫人皱眉:“我家纯哥儿什么时候认得她的,平白要她问好?”
“可不是,我也是问了,你知她说什么?说纯哥儿有一阵常去她们庵堂,和云府的一个哥儿一起,探望他们府上寄住的姐儿,都有好几回了!”
康平侯夫人勃然变色:“什么?这贼秃尼敢这般乱嚼舌根,看我不撕了她那张嘴!”
宋氏忙道:“我的好姐姐,你急什么,不说这事谁知道是不是那贼秃尼乱说,平日她那张嘴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便是真的,你可不能大张旗鼓的问罪去,回头咱们哥儿名声受损呢。”
康平侯夫人面沉如水,却又发作不得:“那你说如何是好?这哪来的混账话!”
“哎,”宋氏悄声道:“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想着私下里同你说一声,却不想你这还跟云家扯上亲了,不管怎么说,那云家的姑娘名声不好听,可不能娶来当媳妇的,不说她们家资格也不够,光凭着这点,那也是绝不能让人进门来。”
康平侯夫人道:“我原本就不中意的,只我们老太太似乎挺中意,我也不好拿那些话来说,她老人家最不喜欢听传闲话的。”
宋氏笑了笑:“这还不难?你忘了,今年太后可是有意思让宫里选秀的,不说这件事有没有,到时候各家年岁到的可都要先应选再自行婚嫁,宫里选秀向来都是要详查品德,如果因为品行不好黜落了,那也不是咱们的事了,何况这么长久一阵,你抓紧相看别家的挑一个可人的,还怕到时候老太太不同意么?”
康平侯夫人眼神一亮:“妹妹说的是,那我倒是要赶紧去相看起来,宫里选秀之后,留下来的也有不少是不错的,到时候可要好好寻一门好姑娘,可不能委屈了我纯哥儿。”
没过几天,选秀的旨意同春闱几乎是前后脚的在京城掀起一股子浪潮,前者各家官眷内院是人仰马翻的,后者则是在京城所有大大小小馆舍庙观,聚集了从全国各地赶来应试的举子们。
其实这个时候好多有女儿的人家也准备着看这些中举的学子们,一旦应试中第,紧接着就可能是一轮新的洞房花烛。
与别家喜气洋洋不同,旨意下达云府没一日,云大老爷便气势汹汹的直扑云老太太居住的荣喜居。
碧纱橱里气氛一时凝重,年龄小的雁卉惊慌的看着姑娘:“姑娘,这可怎么办啊,到底谁造的谣!”
云荣华听耳边隔着不远处云大老爷沉声同云老太太说话,偶尔夹杂着的“名节”“败德”虽然是在老太太跟前不便大声呵斥,可语气里的怒火却是不言而喻的。
她没说话,屋子里人谁也没敢打破僵局,凝重的气氛压抑在每一个人心头,葛嬷嬷终有些忍不住,啐了口:“没口德的贼尼,混帐东西,这样子坏姑娘名声,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去。”随即却又担忧无比的看着云荣华:“姑娘,你,你还好吧。”
云荣华瞧了她一眼,满目担忧,似乎所有屋子里的丫头都是这样,神情里有愤怒,恐惧,担忧,无奈,汇集起来只有一句话,她似乎倒了大霉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确实是有点背运,大选刚开始,她就因为外头风言风语传她在庵堂静修时不守闺训,秽乱庵堂,行为不检,朝廷将她的候选资格给黜落了。
不要说这个黜落了选秀资格的理由如何,便是这些风言风语的,也足够让云荣华的闺誉受损,只怕日后就是要说婆家都是很难的了。
跟着云荣华的上上下下都一脸如丧考妣的摸样,这时代,若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有了这样子不洁的名声,除了以死明志外,那就只有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这可就相当于一辈子毁了,就是跟着云荣华的人也都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
没想到当初她艰难躲过一劫,这劫难的刀刃还是迟迟落到了她头上。
可如今,劫难的刀刃却又磨砺的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
那边云老太太面色也极是不好:“你莫非只信外头那些胡忒的话,倒是不信自个的亲闺女?”
云大老爷道:“非是儿不信,如今这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听说御史台那帮子人已经有人起草诏书弹劾于我,且不说她这样子被人传出去我们云府上下都要受到名声牵累,便是她自己也是,出了这档子事,名节受损,再让她跟着老祖宗,府里头人也要说闲话了,母亲不为儿想,也要想一想别的几个孙女儿们,总不能因为她一个,让上下都给她牵累了去。”
云老太太冷冷道:“说来说去,都是名声罢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又要如何处置你这个女儿?”
云大老爷跪在老太太面前道:“母亲息怒,同样都是骨肉,儿子也是舍不得,可依着惯例,她总只有去庵堂里再去清修一途,儿看那水仙庵也僻静,正好她太太也在那里,把她送去做个伴,也不算是太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