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替他买,问自己喜欢何物又是为了那般。
虽然心里再三腹诽,她还是很老实的浏览了眼面前的货品,指着制作精美的走马灯,捧灯球几样道:“这些不错。”
上头招呼买卖的伙计早注意到这二人,打量了下笑呵呵上来:“二位这是看中了什么?”
“这怎么买?”眼瞅着身边那位神情严峻威仪莫测的样子,显见得不要指望这位大爷纡尊降贵的开口,云荣华只好笑眯眯问道。
那伙计赔笑道:“这位姑娘眼力劲可真不错,一瞧就中了咱最好的货色,也不贵,姑娘若是单买,一两银子一个,若是想便宜些,能猜出来头顶上五个,便折半了算。”
云荣华偷偷瞧了眼穆殷,那样子不像是带着钱的,说到底也是该她请,人家好赖有大恩于自己,买一些东西给他带回去,也算是拍一回马屁吧。
想到此,她摸了摸袖口,却又皱皱眉,好像大头银两都在跟着出来的习妈妈身上,只有几个碎钱在挂着腰际上的荷包里,满打满算的要买下来钱还不够,便只好道:“我猜猜看吧。”
又朝着穆殷赔笑了下:“先生不要笑我才疏学浅,若是不够数,那个,只买一个罢。”
穆殷瞧着眼前赔小心的丫头,精巧的小脸上格外灵动,骨碌碌一双眼清亮璀璨,如同万千星辰鞠于其中。
“凭你本事便是,不必替我省钱。”他随意道。
云荣华嘴角一抽,复仰起头,却见穆殷指骨分明的大手将琉璃瓦灯下五彩纸顺手捋下一片,递过来:“猜猜这几个。”
云荣华接过来一瞧,心说这位倒是瞧得上她,这里头字谜诗谜拆字无所不包,莫非还要她都答出来?
穆殷垂眸瞥着小丫头微微皱着眉认真思考的摸样,嘴角翘了一翘。
便看云荣华递上去一张“谢客”打诗一句,给伙计道:“后不见来者。”
一张“淡扫蛾眉”递上去:“轻粉。”
泪(打一成语):“颠三倒四!”
哑巴打手势(打一成语):“不言而喻!”
一路下来,倒让她秃噜了近十个,伙计捧着纸条不由道:“嗨哟喂这位姑娘好伶俐的本事,可别尽给猜透了,也给旁人些呢。”
穆殷却横了眼对方,饶有兴趣的又摘了一张递上去:“这个呢?”
“无边落木箫箫下”(打一字),云荣华瞧了眼,眉梢皱了半晌,又看看穆殷,后者亦是挑了下眉,颇有几分戏谑,云荣华不由暗道,这不是替你家买礼物的?你为难我为哪般唷?
那小伙计瞧云荣华颇有些为难样子,不由笑嘻嘻道:“姑娘已经猜出来不少了,既看中这两个,也够半价的,若是猜不出也不要紧,咱这里还有件小玩意送,权当是给姑娘耍着玩。”
云荣华却将手里的纸条往他跟前一递,冷不丁道:“日。”
伙计一愣,随即挠挠头:“姑娘好大的学问,这字谜还从没有人猜出来过呢。我家掌柜的说,能猜出这个谜面,不是饱读诗书之士,也是熟读经史的人物,姑娘好生厉害。”
穆殷一旁呵呵一声低笑,这字谜却是他曾在曲狐狸案头上瞧见过一回,曲向川平日无事,惯爱琢磨这些,说此游戏虽鄙俗,却也少不得能历练些脑子,只这谜面晦涩迂回,只怕是除了制谜的人知晓外,少有人能猜出来,若非他熟读经史,也需半日方能猜透。
那老狐狸偶尔总喜欢借着些小事在他跟前卖弄一下文采。
想不到这小姑娘不过片刻,便能琢磨出底细,回头若是和曲狐狸说起,也不知他会何种摸样。
心下有趣,面上浮出一丝浅显笑意来,手指头一弹,一颗金扣子打落在对方货摊上:“把东西包了,余下的赏你了。”
那金灿灿豆子在灯火映照下无比灿烂,晃得小伙计喜不自胜,忙收拢来干净利落的将头里看中的两样物件包好,坠了漂亮的流苏,又将起头送的小玩意也包了递上去:“多谢这位大爷惠顾,小的祝大爷同令千金二位佳节愉快。”
噗,云荣华忍不住笑了下,接过那殷勤伙计递来的东西拔脚往前头走,只不敢去看穆殷脸色。
小伙计冷不丁觉着头顶一阵阴寒,面容上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却见面前这位尊贵气质的大爷摸了摸下巴,目光深沉的看他:“爷有那么老么?”
伙计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虽然不知所谓,可也知道大概说错话了,在京城里头做生意少不得碰上权贵,也历练出点机灵劲,忙一叠声道:“大爷威武,大爷瞧着便是人中龙凤的人物,是小的鲁莽……”
话犹未了,那面前尊金刚一般的人已经迈步离开,乌云罩顶的压力一消失,唬得他拢了袖口直抹汗,个贼爷爷的,可吓死人了。
“好笑得很么?”穆殷几步便赶上前头走出去不老远的小丫头,乜了眼微微抖动双肩的人,道。
云荣华忙敛容正色:“无,不敢。”
“你有不敢的么?”穆殷倒也不见多生气,那口气更多的是嘲弄。
云荣华将手里的玩意递上:“先生,您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自己赢的,便是你留着就可,于我作甚?”
云荣华略微张着樱桃小口,眼见对方又大步流星往前走,眼皮子一翻,慌不迭追上去:“先生,这些不是……”
“可还记得你自己应承过的话?”穆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头道。
瞧她一脸懵懂,穆殷停下脚步,在熙攘的人裙中高大威猛的身躯几乎笼罩着面前娇小的人儿:“莫非你也是过河拆桥之辈?”
人来人往的热闹,仿佛在走到跟前便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隔开,不大不小的一圈里,只有高大的男子,圈着面前小小的一个人儿,出离在所有的喧嚣外。
又是低头不语的沉默,他却也不急,只是用一双等待狩猎般的目光低头瞧着,用不同寻常的耐性,厮磨眼前的猎物。
云荣华知道这不是沉默能够躲避的了的,她老老实实道:“先生,想要荣华做些什么?”
一缕发丝从她鬓角挂落,随着威风徐徐飘荡,忍不住伸手勾住了往后压了下,指间滑过的丝腻令彼此都是心中一悸动,“你有什么能耐能于我有益?”他仿佛有些漫不经心的问,收敛了外露的霸气,偶尔收敛了钢爪的温和语调透着的却是危险中的懒散。
云荣华意欲倒退,可刚一迈步,后头却撞着人,下一刻便被他长臂一揽半圈在了怀中:“自己个说过的话,忘了不曾?”
她很想扭头就走,这个人太过具有威慑力,令人心生畏惧,可腰间的力量坚如磐石,几乎断了她所有退路:“小女子弱质女流,实在不知能如何有助王爷。”
“呵呵,花团锦簇下,皆有文章,我看你在如今如鱼得水,甚是逍遥,我这有个更大的鱼塘,替我也做一做文章如何?”
云荣华想要挣扎,却被穆殷扶着双肩摁住了动弹不得,他的面容在浮光掠动的灯火下益发清晰而变得柔和,隽永融刻的五官令人见之难忘,可云荣华只觉得心中滔天巨浪一般涌动着不安和慌乱,她仿佛觉得一切浮华一般的平静,正在逐渐的土崩瓦解。
“小女驽钝,只怕当不起重担,若是坏了先生大事,一身难当此责,先生另选高才才是。”她努力镇定自己,安慰听到的话千回百转的,只怕比字谜都要难猜,也许不是那一层意思,又或许,他只是拿她当一只逗弄的宠物。
纯粹只是想看她在惧怕,只因为自己刚才笑了他一回。
穆殷轻轻的扶着她的腰将她安置稳当了,手底下轻飘飘的的触觉,却如同一缕鸿毛翩然掠过心头,有一种你无法遗忘般的瘙痒。
“我以为,你一向很有胆识,这么不乐意,是因为不愿意做?”他突然冷冷的笑了下,目光掠过她发顶看向远处:“或者,是因为本王碍着你了?”
云荣华瑟缩了一下,因为那话语里的冷,也因为他周身突然弥漫出来的戾气,却看到穆殷伸手在她的面前捻了捻:“孤的人情,没那么廉价。有些事,也不是你乐意就能做,不乐意就能不做的,小丫头,你可明白?”
不等云荣华斟酌出话来,不远处有喊声传来:“姐姐,姐姐。”
“姑娘,姑娘!”
穆殷的目光在她身后扫过去,轻哼了声:“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莫又再折腾出什么不是来。”
“后会有期,小丫头。”大脚一转,背着身子的人影已经陷入人群洪流中,云荣华再抬头,仿佛刚才那压抑的隐怒和不安,只是她的意幻。
“春娘。”身后的呼唤近了,云荣膺更是跑到跟前喘气着:“好姐姐你跑哪去了,可让人好找!”
“春娘没事吧?刚才可有伤者你?”简纯慢他一步也走近,上下打量了下,看她平安,倒也舒了口气,又略带疑惑:“怎么跑这头来了?刚才可是有人同你说话?”
云荣华微微摇了摇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简纯一愣,目光柔和:“嗯,也是,那我送你们。”
几个人簇拥着往回走,云荣华再回头,那飘飘遥遥人群中,仿佛依旧有那么一双眼,深邃犀利,如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