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老爷也是知道简纯这么一号人的,因为听说是个才俊,倒也十分高兴:“居然惊动了贵府的老太君,实在惭愧,请尊夫人回去替老夫多谢她老人家惦记。”
康平侯夫人笑了下,又让身后简纯过来见礼:“这是犬子,因着同贵府哥儿亲近,我也就把他也一起带过来,云大人不介意吧。”
云大老爷打量着简纯,身姿修长,面容清俊,心下便是喜欢:“贵公子面相儒雅,乃是少有的人中龙凤,犬子有幸能得以结识令郎。”
康平侯夫人又指着自家幺女:“此乃家中幼女,因着我们家老太君说前日贵府老太太说起过,只带着过来给老太太见一见,老人家喜欢小儿女,说不得高兴了,也就能舒坦些。”
云大老爷对女儿家不太在意,又是长辈,不好太过注目,自然只是在对方上来行礼时点点头却不曾开口。
康平侯夫人左右看了看,略过云大老爷身边的白氏:“怎么不见贵府的夫人,倒要劳动大人亲自来见?”
这话顿时让云大老爷有几分不自在,家里头这些糟心事很是令他不得劲,这登门拜访的女眷原来也该是后头太太夫人的事,如今还要他一个大老爷们亲自出来,但是白氏资格不够,堂堂侯爷夫人,总不好让一个姨娘招待。
二房自打出了那件事,周氏竟日在自己屋子里装病,不肯主动来管外头的事,他知道周氏这是作势要他做大伯的给出面说个公道,可他一个大哥不愿意搀和二弟家里头的家务事,何况自己这还一团糟心事。
况且虽然说薛氏让他赶出去,可因着明年选秀,再加上声名在外,也就是一日,他便有些后悔,毕竟这时候闹出家丑于明年选秀也好于他官声也罢都有影响,可又委实恼恨薛氏的愚蠢。
原本想等老祖宗醒来问问母亲意思,这后院一直都是她在当着,他向来不用操心,再说白氏这几日管着家里也兢兢业业没出什么差错,他倒是真有些遗憾当初没选了白氏做继室的。
康平侯夫人这么一问,戳着他痛处,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在他身旁的白氏轻轻一笑,朝着夫人蹲身行礼:“妾身白氏见过夫人,也是咱们府上一时忙乱顾不得体面,因为咱们老太太病得突然,大太太那,妾身委实不便说,二太太自己房里也出了乱子顾不得这头,妾身薄柳之才,虽然也知道与规矩礼教不符,但是老爷在外辛苦,妾身只好暂时代着管一管家务,这些事到底是家丑,只因夫人同咱亲近,妾身相信夫人不是嘴碎之辈故而坦承以告,还请夫人出去替府上遮掩一二。”
康平侯夫人原本因着自家那一堆姨娘就是她心里头刺,也就不想给白氏好脸色,只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如此坦承,又将姿态放得极低,到最后还直爽的要她遮掩,便是再有话,她也不好说出口。
毕竟这是人家云大老爷家的事。
看白氏举止端庄,倒是不失闺秀敦雅,不由问道:“你是……”
“妾身母家原是翰林待诏,家父名讳白纲。”
一听这话,康平侯夫人的脸色,就是一变。
要说康平侯夫人对满京城许多三四品以上官宦王公之家里头那点事,也算是了然的,只不过谁家没点三妻四妾,除了正妻,那些妾姨娘什么的,也就入不了夫人的眼,再加上前些年一直挂心在简纯身子骨不好,压根没在意打听别家的事去,所以也就不太了解云府这位突然冒头的白姨娘。
白氏虽然不经问便主动提及家世,原本是有些突兀的,然而她一听这个名字,却心里头一动。
白纲这个人,康平侯夫人是知道的。
但凡京城里头住了年头的几家勋贵,多少都知道点当年那件牵连了不少人家,落了不少人头的事情。
说起来这件事,云大老爷也曾经牵扯其中,那是天旭二十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先帝还在,钦兆太子领同礼部尚书偕翰林院诸供奉,纂修等主持修撰《太祖实录》,修稿期间因为被御史台弹劾修史不实,对太祖龙兴时颇有争议的杀前朝大儒莫云新一案所言多有怨愤之词,太子被先帝斥责,而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则被贬回老家。
原本那件事并不大,可是后来却传出钦兆太子引咎自缢,上下莫不震惊,先帝痛哀之余,又爆出此前弹劾乃下僚彼此不合,实乃私愤诬告,便又牵扯出一大批人被免官杀头,当时无不人人自危。
白纲便是那件事里同太子一起被弹劾的官员之一,他是丁酉年进士,比起云大老爷后来的二甲传胪,他当年乃一甲状元郎,人生得丰美,姿采酋然,当时便被点了翰林院编修,随即又娶了左春坊大学士赵又廷的女儿,一时风头无量。
只不过这个人性子刚直,不懂变通,在官场吃不大开,虽然有个好岳丈,可做了十多年也没能出翰林院,只做到翰林侍读的位置便再没挪动,但他本人倒也不以为意,只作为太子侍读,又酷爱文史,在翰林侍读的位置上倒也自在。
后来的云大老爷二甲传胪被点了庶吉士,因为文史通达,白纲甚为欣赏,便一直带在身边,当年修饰,也是提拔了他做翰林编修和自己一起为太子共事。
后来出了这事,太子自缢,白纲陈书直言,云太子受冤,不惜以死上书,这才有了先帝彻查出诬告之事,但不知为何,白纲一直没有得以与太子一起平反,那修史不实的罪名,先帝也并没有因为太子是被诬告的而将这个罪名除去。
当然,这件事最后大家都知道,便是如今的太后当年的新皇后的亲子被重新立为太子,先皇后的这位太子除了得了个太庙里供奉的谥号钦兆太子外,也就籍籍无名了。
白家因为白纲的死,也就没落了,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家的女儿去做谁家正妻都是可以的,也不知如何却成了云大老爷家的妾,这也就罢了,康平侯夫人知道前不久有白氏宗族长者上表,替慷慨而死的白纲正名,说他乃忠烈之士,家无后继,实乃凄凉,请求朝廷泽陂厚恩,从旁支中选了聪慧小子承继血脉,今上准了。
有心人从这件事里瞧出些今上似乎有同太后分庭抗礼的意思,可有趣的是太后一派并无阻拦的意思,倒是威宁候,吏部尚书内阁元辅郑则仕在廷议时并无不可,反倒是颇为推崇。
无论怎么样,白家这算是又有了后继,说起来那位白家的嗣子也算是同白氏有姐弟之宜,如今还是个白身,但因为有个如此有名的父亲,想来日后若是能考中进士,前途也并不差。
这么算来,白氏这出身,可就一点也不比薛氏那个祭酒府的正室差,甚至无论名声还是娘家,都还是白氏更胜一筹。
妾的来头比妻大,这就有点微妙了。
康平侯夫人想到此,心里头就动了些心思,因此对白氏那脸色就多了份亲切:“原来姨娘出身名门,倒是难得,想必你们家老太太也是能放心的。”
白氏施礼不答,只微笑而已。
一旁的简纯看他母亲转瞬间对白氏态度有了极大转变,微微皱了下眉。
康平侯夫人倒是没注意到,却道:“既这么着,就劳烦姨娘带我们过去探望一下老太太,我这里还带了些上好的人参药材,若是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还请休要客气。”
云大老爷忙连连谢过,却又有外头人来回话说是有国子监要事同老爷回话,只好告罪示意白氏领了人过去,自己匆忙过去前厅。
这时候恰好外头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白氏见着,目光一动,笑道:“赶巧我们四姑娘过来,夫人倒是可以问问她这会儿老太太情形,夫人远道而来,妾身想请夫人留下来用膳,且容妾身先去吩咐一声。”
康平侯夫人倒也没觉得不妥,点头看着白氏将一脸羞涩的云荣月招呼进来,自己退了下去。
康平侯夫人看着云荣月款款上来行礼,上下打量一番,露出几分喜欢:“倒是个齐整的人儿,且上来让我瞧瞧。”
云荣月一双眼微微抬头,看了眼一旁的简纯,又低下头含羞抿唇,走近了康平侯夫人,康平侯夫人从怀里取出块荷包并两个紫金棵子做了头回见面之礼,让她同简宜互相见过,看云荣月羞红着脸收了,正要再说什么,一旁的简宜道:“咦,府上只有一位姑娘么?”
云荣月抬头,却目光只在简纯脸上停留了下,又低头道:“家姐前些日子刚出阁。”
“不是听说还有一位嫡出的在外头养病,这些日子回府了么?怎么没见着啊?”简宜大咧咧问道。
云荣月这时候面色一僵,有些不自在:“我家三姐姐身子不太好,前些天刚病了,老爷怕她再被我们老祖宗过了病气,就让她在闺阁里养着,平日是不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