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宜歪着头,格外一派天真烂漫:“咦,这就更应该瞧瞧了,上回我病着,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我们夫人也关着我好几日见不得外人,可把我闷得够呛的,想来这位妹妹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多无聊啊,咱们一起过去瞧瞧认识一下,月妹妹同我介绍下如何?”
云荣月脸色僵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简宜却是步步紧逼:“怎么?月妹妹不乐意么?还是舍不得我认得你家新姐妹哇?你放心,便是认得了,我也不会和月妹妹生疏的。”
云荣月听她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心里添堵,可人家是侯府嫡出的小姐,她又不好发作,硬是一时涨红了脸皮,嘴角抖了抖:“怎么会呢,姐姐说笑了。”
简宜呵呵一笑:“那便是了。”回头对着康平侯夫人道:“母亲,我去和月妹妹瞧瞧那位新姐妹去,您不介意吧。”
康平侯夫人虽然对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嫡姑娘有些好奇,不过身为长辈,又是以探望老夫人名义登门拜访的,不好像自己女儿这般不庄重,便微斥道:“胡闹,什么时候不好去瞧,万一冲撞了也不怕人笑话,待要先去瞧瞧老夫人再说。”
简宜嘟了嘟嘴,面上露出不乐意来,一旁简纯这才适时开口道:“还是孩儿陪母亲过去探望一下老夫人罢,妹妹一向性子活泛,夫人何必拘着?我想她不至于不懂规矩,只是想来云府的这位妹妹同我们一起反而拘束,必是更愿意同妹妹一起的,不知我说的可对?”
简纯后一句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云荣月,口吻倒是极为客气,那目光流云晨曦一般,云荣月哪里见过这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只觉得心口扑扑一阵便是要跳出来一般,忙不迭低下头绞着帕子,满脸通红,讷讷道:“是,是的。”
康平侯夫人也知道自己女儿这性子说风是雨的,说出来探望人家祖母,不过是贪玩不乐意待在家里罢了,只因为自己疼爱,也不舍得拘着,这会儿听简纯再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再阻拦,想想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她倒也乐意两家女孩子多走动些,就点头道:“那就有劳这位姥姥领我等过去探望老夫人去,宜儿跟着月姑娘只你们姐妹互相亲近可以,休要乱跑!”
简宜乐呵呵连连点头,不由分说拉起错愕的云荣月就走,老远回头还丢了个鬼脸给简纯。
拉着不甘愿的云荣月走出院子,简宜便站在游廊上问:“月妹妹怎么没精打采的,你三姐姐住哪呀,快带路嘛,你不走我怎么去找她呢。”
云荣月一心在简纯那出尘的容貌上头,她平日都只在家中,除了一个弟弟荣膺是个半大小子,见天见着面,也就没见过外头别的少年郎君,简纯原本就是个模样出色俊逸渺然的人物,便是外头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里头也是少有的容貌,不要说云荣月这么没见过多少人物的了。
第一次见着就心里头记下,可惜后来再没能见着,也不曾打听出谁家的公子,今日突然又见面,方知道事康平侯家的公子,出身好容貌好,这样的郎君如何不令云荣月心有意动。
可偏偏被简宜风风火火拉出来,要她带着去见那个被拘在小楼里的云荣华,老大不乐意,而且姨娘白氏同她私底下再三叮嘱,万万不要让那丫头同外头有什么接触,可是这会儿白氏去张罗招待康平侯夫人,原本是想让她和康平侯夫人家眷多多亲近些,她也知道这位简宜身份高贵,又不好同她发作,心里就是十万分不乐意,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只磨磨唧唧不乐意走快,简宜性子急,便催促:“姐姐快些呀,你这么磨磨唧唧太阳都要下山了呢。”
云荣月心说下山了顶好,可简宜又忙着问她身后跟着的丫头:“哎,你们扶着点你们姑娘走快些,还有你,知道你们三姑娘屋子在哪呢?指给我瞧,我先过去好了。”
云荣月哪里能让她单独去见云荣华,只好也加快脚步在前头导引,不一会过来体仁堂西南角,看前头不大一处角门,外头还立着几个总角的小儿,简宜抬头看看那露出在半开的黑油桐的柴门后的粉油影壁,有隐约一排小小两层的屋檐柱子,便道:“啊,这就是你三姐姐住地儿吧,还真偏呢。”
不知是刻意还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简宜一步跨进月洞门里,上下瞧了瞧那局促一角的这个四合院落,院落不大,天井深邃,平整的青石板地面拜访着一只大水缸,旁边有一株不大的梅树,下头几株花草藤蔓。
两边抱月形的游廊下磨平光滑的水磨砖面地板,一路沿着环廊而上,朱红暗漆,廊柱不过一些蔓草葵花的隔断,只是这个时候恰好头顶一缕阳光折射而下,照在那唯一朝着南面的美人靠前,此刻正有一人歪歪斜斜依靠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是一派闲散自在。
简宜站在天井之中,仰望,只见那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面容恬静祥和,斑斓阳光如同在她脸上抹了一层缎绣玲珑,纤长的睫毛扑翊如扇,一身水色折枝葡萄暗地丝绸綾袄,藕荷色十字针绣折纸花兔毛领棉比甲,宫绿八宝双喜临门暗地织银棉裙,发如云鬓,只一支水色琉璃羊脂白玉的发簪拢着发髻,便是余无他物。
美人靠一侧身后站着的一个年龄稍大的丫头被简宜几个进来的声响惊动了看过来,目光微诧,探头道:“何人来访?”
简宜仰头:“上头的可是云家三妹妹荣华?我是康平侯家九娘简宜,同母亲一起来拜会贵府老夫人的,这会儿特来拜会妹妹,没打搅你吧。”
她噼里啪啦几句,嗓门大便是谁都听得分明,云荣华自然也早听着了,闻言坐起身来朝下看了眼,随即眉目晕和开一抹淡淡笑靥:“简姐姐稍后,我这便下来迎接。”
说罢扭头进了里屋,不过一会儿功夫便从里头下得楼来,从后进客厅门口迎出来:“不知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恕罪。”
走进了打量,简宜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却道:“大冬日妹妹好大兴致,不是说身子不好么,怎么还在外头招风?”
云荣华对简宜毫不客套的脾性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眉眼中更是多了些欣赏:“姐姐不瞧我这已经裹得跟包子似的,倒是想招风,也看有没有那缝隙,且这会儿日头刚好,晒晒日头,也好去去待久了的霉气不是?”
简宜一愣,随即哈哈爽朗一笑:“你真有趣,我便是顶顶讨厌那些个矫揉造作吹不得风的大小姐,怕风还非要出来赏花吟诗,作什么张治,还好姐姐不是这么酸儒之辈。”
云荣华轻轻一笑:“我虽不是酸儒,不过姐姐若是喜欢赏花,妹妹也乐意勉为其难陪着走一走,只不要我吟劳什子诗词便好。”
简宜越发笑起来:“华妹妹你可比你那月妹妹可活泛,这么瞧,倒是你比月妹妹有精神多了,月妹妹你说是吧。”
她朝后头看了眼站在后头面色不佳的云荣月,“哎哟我说月妹妹,你这么皱着眉头的要不是你说,我还当你是那病西施呢,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听说你成日在你们老祖宗跟前侍疾,莫不是过了病气?这可要仔细,虽然尽孝心要紧,可弄垮了身子骨,回头你们老祖宗病好了,岂不是该心疼了?”
云荣月终于忍受不住简宜那夹三带四的话头,跺了跺脚:“祖母那也不知如何,我还是去瞧瞧才放心,你们自己玩吧。”说罢甩了袖子便走。
看她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忙不迭跟上去,简宜拉着云荣华手道:“华妹妹不必担心,我家那些姐妹没少她这样,不过是些纸糊的,咱用不着怕她。”
云荣华对这个直爽而一开始就维护自己的简宜颇有些欣赏,她倒是挺意外这些天等待,等来的会是这么一个大家小姐,不由笑道:“多谢姐姐,外头冷,进屋子里去喝杯茶吧。”
简宜也不推辞,跟着云荣华一起进了客厅,一边卸了身上的大氅,一边打量,这屋子陈设虽然看着朴实简单,不像是常有人住,只不过雕梁画栋,豁然畅快,漏窗之下供案上防着白玉瓷瓶,内插梅蕊一支,青花缠枝头纹笔洗牙雕青草草虫图竹节笔筒,青花海水纹香炉,清净随意,恬淡一如主人。
云荣华手底下几个丫头都是机灵的,早在瞧着人来便已经沏了壶茶,又拿了几样点心过来,二人各自脱了身上厚重的外罩,落座下来,简宜瞧着桌子上几样新鲜花纹的酥饼,道:“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云荣华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自己做的玩意,自然比不得外头,只怕让姐姐见笑了。”
简宜睁大眼:“什么?你做的?骗人!”一把拿起块来咬了口,眯起了杏仁眼,啧啧叹道:“娘总说我成日不学些有用的,竟日不好好绣花弄琴,只说那些学好了日后是我的造化,我看若是能学学妹妹这一手功夫饱我口腹之欲,我倒是乐意学上一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