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纯话头一顿,在简老太君略显深邃的目光里头不由点了点头。
简老太君沉默了,这时候外头有人接了一句:“谁家如今由姨娘做主了?”
便听下头人唤了一声:“夫人来了。”一个四十上下妇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大红遍地锦百兽朝麒麟缎子对襟大镶边棉褂,头上束着满池娇分心宝髻,凤钗双插,胸口垂着绣带垂金,金镶玉宝石闹妆下压着禁步明珠。
正是康平侯夫人莫氏,她款步而入,听到老太君最后一句问,却听得并不真切,便随口问了句。
简老太君并未回答,倒是简纯看了眼老太君后才回答:“是国子监祭酒家里。”他也不是喜欢说人家家中长短的,只是答了这一句,便又将自己和云荣膺商议着的说法提出来。
康平侯府人听了儿子所言,心里头不由一动,对着老太君道:“老祖宗,到底是祭酒家老太太生病,且咱们纯哥儿平日又跟他家小儿走得近,是应该去走动走动的,要不媳妇反正如今正得闲,就去走一趟瞧瞧?”
说话是问着,可那表情简老太君一瞧就明白她这是动了心思,却也不答,只对着简纯道:“过会儿也该开饭了,你赶紧去让丫头们给你换一身衣服再过来。”
简纯有心再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却又起身,恭敬告退。
打发走了孙儿,简老太君这才对媳妇康平侯夫人道:“小孩儿家不知道规矩,咱们同祭酒家的来往不深,贸贸然去只怕不妥当。”
康平侯夫人道:“虽然说是他两个小孩子的交情,可若是能攀上祭酒大人家交情,日后对咱们纯哥儿总是件好事,平日媳妇还怕搭不上话头,如今这正是机会不是?”
简老太君知道自己这个媳妇一心念着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日后前程,家里头上上下下女孩子多,康平侯性子风流,家里头早年没少往屋子里抬人,可这子嗣却是不旺,因着康平侯夫人多年也没有子嗣,故而也只有睁一眼闭一眼,可惜这么多年姑娘一个蹦出一个来,偏偏还是只有正房有唯一一个嫡子。
简纯生来不易,又是康平侯夫人晚年得子,平日没少被人指指点点的康平侯夫人便是憋着一口气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简纯身上,早年身子弱,拿药吊着也就罢了,只望他能延续香火,如今病好了,又在府学很是聪明,康平侯夫人就对简纯寄了更大的念想,想他出人头地替自己长脸。
原本想求康平侯一张老脸荫简纯一个监生,可偏偏简纯性子倔强,不肯承继老子庇护,非要去府学,为这个康平侯夫人没少在自己跟前叹气,如今一听简纯想要去探望国子监祭酒家老夫人,想必就想着跟人家老太太攀扯交情,日后也好让简纯进国子监去。
知道媳妇依旧是不死心,可孙儿前程简老太君也同样极是在意,也不好反对儿媳的积极,只说道:“如今祭酒府家中怕是不怎么太平,听纯哥儿的话,他们家太太被老爷送出去替老太君祈福,如今是姨娘在家里头管着事,只怕你去了倒要惹了什么腥气回来。”
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那什么祈福的话不过是句掩饰,只听家里让姨娘当家,便知道府中不会太平,也不知那祭酒老爷是不是脑子昏了,这当口做出这样的决定,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岂不是要弹劾?
堂堂祭酒家宠妾灭妻,那说出去可够难听的。
依着老太君的意思,这会儿最好还是观望下的好。
可康平侯夫人也有自己打算:“不说如今还不知道云府什么样情形,便是等到消息传出来了,去瞧的人必定不少,国子监每年也就那么几个名额是给京城勋贵的,得了这消息巴巴去的人可不会少,若非有云家小公子传来这消息,只怕咱们也没那么早能知道,这个先机若是放过了那可就该后悔了。”
简老太君抻了抻身子骨:“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就怕,那云家的小公子是为了他那个母亲,才唆使纯哥儿整这么一出的,你要是去了他们家,那姨娘,你可知该说什么?”
康平侯夫人脸上露出几分鄙夷:“老祖宗你放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跟咱们康平侯府说上话的,那个小公子就是有那个心思,咱们正好送这么个人情也不算什么,也算是他欠着咱纯哥儿一个人情,日后在他家老爷那里,也能有个说头,至于那个姨娘,媳妇总是有分寸的。”
简老太君想了想,倒也想不出有什么能阻拦的,只点了头:“那既然这么着,你一个人去便是,不必带纯哥儿去,他一个男孩子,也不是下帖走动,到底不便随意去女眷后院。”
康平侯夫人应了,便告退了出来,吩咐外头准备礼物盒药品,自己过来屋子里准备换一身出行的衣服。
进了屋便瞧见儿子简纯再屋子里,便觉讶异:“怎么今儿个不在你屋子里捣弄你那些学问,在我这里厮混?”
简纯过来扶着母亲道:“老祖宗可允了太太去云府的事?”
“瞧你平时什么不上心,这个倒是记挂的牢,去瞧瞧病人自然是应该的,当然允了。”
“那儿子同你一起去。”
“不行,赶回来又出去,仔细招风,老祖宗也让你好好儿待着屋子里呢。”
简纯面色一暗,“儿同荣膺小弟乃是至交好友,如今却撒手不管,太太这是让我做一个不义之人,不去就不去,我回府学去。”
康平侯夫人眼看儿子发了少爷脾气,忙一把拉住:“哎哟小孽障,就说了你一句,看看这脾气,也不知谁惯的,好好好,小祖宗,你要去跟着就是了,不过可别多嘴啊,咱们是去探望病人,你别到别人家也给我耍你这个臭脾气。”
“谁耍什么臭脾气了又?”娘俩个正说话,但听有人在一旁插嘴道,说着便见一个人袅娜而来,身上着一件宝象妆花圆领窄袖四合如意式织金云肩短襦棉袄,配着条宫绿八宝玉兔奔月暗地织金百褶裙,头顶碧绿猫眼束发金箍梳着帷髻,高高尖尖的发髻衬着尖细的下巴,披着一件缂丝莲花银线斗篷,随着那风云流水一般过来,背后起了一片银色流纹:“哎哟,娘你又在编排谁?莫非是咱家宝贝哥哥?这可真是奇了,也有你被训的时候?”
眼见来者,康平侯夫人倒是笑开来:“瞧瞧,你妹妹这话,平日显见得都是我惯着你这个祖宗吧。”
简纯亲妹康平侯夫人幼女简宜只听得乐得啪啪拍手:“太太可算是说了回公道话。平日可不都是太太惯着哥哥,谁见着哥哥不都绕着道走呢。”
简纯不想搭理自家妹妹的调侃,只催着母亲道:“要走早去,晚了可该错了时辰了。”
“你们这是要去哪?”简宜却不肯放,只问道。
“你好好儿跟姐妹去玩儿你的,休要多管闲事。”简纯对这个妹妹倒是有点不假辞色。
偏偏简宜是个不怵他的:“偏不,那些个都玩腻的,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胡闹,我们这是去看病人,有你什么事?”
简宜眉梢一抖:“唷,你去看病人就不兴我去?又不是一回两回,莫非你又是要去偷偷替人搭脉,上回云家那小子可……”简宜话没完,被简纯一句话截住:“你要是不怕冷,回头冻病了我可不管。”
简宜嘻嘻一笑,凑近简纯低低道:“好哥哥,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做妹妹的说不定能帮你呢。”说罢一溜烟就先上了轿马。
康平侯夫人怔了怔:“哎呦你俩个活祖宗,怎么一个个说风就是雨,那是你说去能去的不成?你也不说说你妹妹,由她胡闹!”
简纯淡淡道:“虽然说是去探望人家老祖宗,可毕竟是内室,儿子只怕不能陪您走得太近,有妹妹在,也好有个陪母亲和人家女眷说话的人。”
康平侯夫人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又知道这两个儿女真正是想要就做断然不肯轻易放弃的性子,只好一边又赶紧招呼人给宝贝儿女们更衣,准备上厚厚的毛料大氅,又嘱咐在轿马里头升了脚炉,一一准备妥帖了这才领着儿女两个一起上了轿马。
祭酒府看守大门的人远远瞧着康平侯府马车过来,早早吩咐了人去通知,云大老爷这会儿因母病告假在家中侍疾,正听白氏举荐来的郎中说起老太太病情,宫中太医一时也是不好请,来去也都匆忙,只说将养,当两日过去还是迷迷糊糊,面色如纸,这位郎中虽然是江湖上,不过一剂药下去倒是面色好看了些,他也就又多信了几分。
正询问间,听外头人说康平侯府的太太来拜访,极是意外,可也不好怠慢,忙整了衣冠出来。
因为是女眷,也就请在了二门内的客厅,落座之后康平侯夫人便先笑盈盈道:“来的突然,只因为小儿同贵府哥儿乃是一门同学,听贵府哥儿提及老太太病了,我们老太君听着就十分着急,让我过来瞧瞧,冒昧之处,还请大人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