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见老太太?”简纯看着手里的纸条,上头嫣红字迹跳脱而婉转,他甚至能感觉到写字的那个女孩温婉绵柔的表情下偶尔露出的那一抹灵动。
青葱白玉般的手指头下意识的摩挲那张薄薄的纸,一寸寸在字迹横平竖直间掠过:“这么说,你们家老祖宗病的很重?不见外人?”
“可不是!”云荣膺垂着头将下巴搁在床炕上明窗底下那张铁力木炕几上,颇有些意兴阑珊:“我们太太被老爷送出去给老祖宗祈福去,姐姐也被关着,老爷连老祖宗面都不让我见就把我送出来,可恨都没机会求见一面!这会儿也不知道姐姐她们好不好,你说该怎么办啊。”
简纯垂下眼皮,再一次看了眼手里的纸:“春娘想必是知道你一定见不着你们太夫人,这话未必就是同你说的。”
云荣膺抬起头来:“我起头也还以为是让我去见,后来想想那时候姐姐递给我,老爷已经发话让我回学府,想来不是让我去见的,可又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想求兄长你帮我想想主意,可恨昨夜又出不去,白白糟蹋了那么些时候。”
简纯一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急也没用,春娘想必是明白的,你也休急。”
“我能不急嘛,老祖宗还不知病得怎么样了,咱们家就有些个人不希望太平,老爷偏偏还就只信别人,该死,要不,你再帮我去瞧瞧老祖宗,你的医术好,姐姐的病不也是你看好的?”
简纯道:“不说你姐姐的病,也亏了她身子早有调理,只是一些风邪入体的急症,可不全是我的功劳,你家太夫人身子精贵,我不是正经杏林出身,便是你们老爷也绝不会允许我去瞧的,何况你都见不着人,我一个外人如何能轻易见?上回还是托了太夫人的福私底下允许了才能见着的呢。”
云荣膺下巴一耷拉再一次搁着炕几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呀!”
简纯若有所思:“要说见,私底下固然不行,可这明面上,倒也不是不行。”他眸光一亮:“对了,你们家太夫人也是有朝廷封诰的命妇,我家老祖宗亦是,平日虽然走动不算勤快,可听我祖母说,年轻时也是有走动的,既然你们太夫人有恙,少不得各家的夫人都要上门探问一番,若是能让我母亲上贵府去,那便是名正言顺的事,你家老爷还有那位姨娘只怕是不好阻拦的。”
云荣膺闻言眸子也是一亮:“可不是这理,感情好,那劳幼安兄赶紧替我求求你们家太太,这就去见我家老祖宗去。”
简纯看云荣膺说风就是雨的急切,淡淡笑了下:“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行的,不说祖母她身子懒散少有出去走动,我母亲也不是凭我一句话就能动车架那么简单,何况若是我直接说救人,只怕惹了我母亲和祖母疑心,毕竟那是你家私事,不好随意搀和。”
“那该如何呀。”
“你也休要着急,且在这里老实待着,我下了学回府去试试。你这边让书文跑个腿,去你二姐夫家送份信过去,若是我这不能请得动人,想必你二姐夫家却也未必会袖手旁观的。”
康平侯府内,临近年关,早已经张灯结彩的一派气象,因为侯府女孩儿多,便是各门各院少不得飞针走线的剪裁许多漂亮窗花,又扎了绢花在院子里枝头上,大红影纱八角宫灯,彩绸流苏,迎风招展。
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俱是一身新裁制的新衣,掐牙青花锦袄,便是最粗使扫洒的婆子头上也插了些绢花做装饰。
简纯习以为常,漫步走在游廊之上,四周瞧见他的婆子丫鬟们纷纷避让一旁鞠躬行礼,口中唤道:“大哥儿来了。”
简纯也不搭理,只是径直从廊道穿过穿山游廊,过前厅,直过摆着落地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便豁然开朗一片五间正房,四周厢房连着鹿顶钻山耳房,四通八达一片轩昂壮丽高底楼阁,亭台轩榭抱厦间拢着厚厚纱屉,隐约可以瞧见里头跃动鸣叫着的鸟雀同此起彼伏的姑娘清脆不断的笑声。
台矶上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瞧着简纯从一方粉油大影壁后头转出来,忙齐齐唤了声:“哥儿回来啦!”
那边笑声就是一断,不约而同露出几颗脑袋,鬓发如云,满头珠翠,随着额头晃动而摇曳起来,不一刻便有几个红绿紫黄各色衣裳披着紫貂灰鼠皮毛的女子摇曳而出,手里捧着铜炉,叽叽喳喳过来:“哎哟,哥儿回来啦!”
“今儿个可早呢,怎么不用用功了?”
“咱们哥儿什么人,哪用得着和别家那些蠢材们比,姐姐这话说得可没品。”
“这话妹妹什么意思,不过是指望他用功些,非要弄拧了我意思,让哥儿来评评理,我说的可有错?”
“你们成日斗什么嘴,也不看哥哥都被你们闹烦了。”
“哎哟我说七娘子,这话可不该你一个未出阁的说,好赖咱们是你长辈不是。”
“我说你们还玩不玩叶子,我该糊了。”
一帮女子唧唧喳喳闹了会,简纯心下不耐烦,也不搭理这些成日没事生事的姨娘姑娘们,只冷着脸从那丫鬟们打起的帘子进了内室。
厚重的帘子一放下,外头那些噪杂总算是被隔断了,简纯掸了掸肩头,便听里头温敦的声音道:“是纯哥儿吗?”
简纯随着声音走进内室,正对面便是一张朱漆花梨木螺钿松梅图罗汉床,上头青缎紫红条褥引枕簇拥着一个花白头发勒着嵌大红宝石抹额精神矍铄的富态老母,身上披着件耦荷色漳缎织五蝠捧寿团纹对襟大镶边棉褂,面上挂着慈善微笑,见着简纯更是笑眯着眼皮朝他招手:“乖孙儿,快过来。”
简纯上前恭恭敬敬朝简老太君行礼,早被老人家一把拉着胳膊按下来:“跟祖母这使劳什子歪理,坐,快坐下。”
简纯依着在榻旁坐下,简老太君上下打量,摸了摸他衣袖:“外头风大不大?可有冻着?怎么穿那么少,外头也不尽心让你加件衣服。”
“老祖宗,孙儿不冷,您瞧我这手心是热的。”简纯把手递给祖母由着她仔细摸着,看是热乎的,这才放下心来来,又问:“今儿个怎么下学那么早?是不是府学放假了?”
简纯道:“回老祖宗话,府学近日几位老师都已经回家过年,近来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孙儿过去坐坐就回来了。”
“噢,也是,都该回去过年了,既然不开课了,你也别竟日往那里跑,天寒地冻的怕着凉,在家用功也是可以的,有空多陪陪我老太婆说话,跟你几个妹妹们也亲近些,别总是绷着个脸,看你都快读成个老学究了去,知道你爱看书,可看成个书呆子,可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简纯低头应了,道:“孙儿只是和朋友说些话,家里头太吵。”
简老太君哈哈一笑:“看你这嘴,仔细回头你姐妹们萃你。就你这牛心古怪的脾气,在学堂里能跟你说上话,大概又是那个国子监家的宝贝公子吧。”
简纯点头:“老祖宗英明,就想来同老祖宗说,荣膺他今早上和我说起他们家老太太吹了风,家里头乱着,云大人让人把他铺盖都给送学堂来了,怕是惊扰着老太太,荣膺不放心,心里头记挂着他祖母,我想陪着他一起去探问一下,祖母您看?”
简老太君喔了声,身子不由坐直了:“她病了?怎么没听人说起?记着重阳她还让人送了礼来过,前几日不是她家嫡孙女出嫁嚒,听说还都是她办的,就病了?”
“是,大概是府里头事多,一时忙乱累着,这事我也是刚知晓,平日孙儿同荣膺要好,也得了他不少好,如今这样子,孙儿以为少不得要去拜见问候一下。”
简老太君沉吟了下,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咱们两家平日走动不多,贸贸然去也是不妥当,况且你毕竟是孙儿辈,进去探望他家老太太,没这么个礼,倒是让你们太太去走一走比较好。”
简纯点头:“老祖宗说的是。”
简老太君看了眼简纯,道:“不过毕竟这事突然了些,云家想必这会儿不愿意太多人去打搅,还是等过了年罢,好赖有个送礼拜年的由头,也不突兀。”
简纯顿了下,道:“迟些去,只怕显不出孙儿的心意,往常云家老祖宗待孙儿也是极客气的呢。”
简老太君突然笑起来:“平日只说你是个不知道人情的冷性子,怎么对云家就那么上心?倒是比我这个正经祖母都用心了?莫不是你又想着摆弄你那点医术本事了?”
简纯忙笑了笑:“祖母,孙儿既没挂名行医,云府自有太医看顾,孙儿岂会讨这个没趣?就是看荣膺急,平日孙儿同他最是要好,如今家里据说都由一个姨娘做主,他在外头只怕祖母病中没人尽心,想去看看又找不得由头,想借着孙儿名义,孙儿这个忙总是要帮一帮的。”
“你说云家如今由个姨娘做主?”简老太君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