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说完起身要走,白氏却道:“既然有姑娘在,妾身也该放心,昨日不过是老爷怕家里头没个主事的,才让妾身事急从权暂且管上一管,如今看姑娘身子康健,也能独当一面,妾身当让这个贤才是。”
说罢她也起身,抚了抚额头:“妾身这身子,坐了这半日便有些坐不住,要不就姑娘在这里先忙着,容妾身告退。”
眼看着她这是要撂挑子走人,云荣华道:“姨娘且慢,这可使不得,不说我只是来同长辈们学着些日后的本事,便是姨娘也是老爷嘱咐了来当家的,若只是我在这里坐着可不是个事,回头如何向老爷交待,还是姨娘您忙着吧,这会儿我也该去看看祖母好些了没,到底她身边离不了人的。”
白氏身旁的容妈妈听得鼻子都有些歪,心说这主子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当这是好玩儿的不成?刚才拿老太太树大旗耍威风,这会儿又拿老爷说事,真是鬼也是她神也是她的一张利嘴。
她跟随白氏多年,最知道她心思,白氏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今日眼看着想要将云荣膺屋子里的人来个大换血是成不了的事,便在这把持家事上并无可恋,原本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哪个京城里头宅门大户人家用姨娘当家,说出去无非是个笑话,所以最多几日,云老爷一定会找出人来替代,她家主子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替自己谋划罢了,如今虽然明面上的事没成,可要做的还是做了,听白氏以身子不适为由要离开,她便知道主子意思。
可偏偏云荣华却又拿话压着,生就不让人走,怎么就不知道这位养在外头的小姐有这么一股子匪气?
却说云荣华阻拦了白氏要走的意图,也不给她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是道:“知道姨娘辛苦,可如今能顶事的也就姨娘您,难免能者多劳,我性子急躁也是坐不住的,还是姨娘坐着吧,我去看看祖母可好些了没。不过既然姨娘身子不爽快,我把云姥姥留着帮衬着您,想必老爷也是乐意的,祖母那有我陪着就是了,姥姥,您就辛苦些在这里帮着姨娘,祖母那,您放心交给我就是。”
说罢站起身来,对冲她行礼的云姥姥摆摆手,竟然不等白氏说话,扭头就走。
眼瞅着她风风火火势头偏又身形纤细羸弱般的背影,容妈妈咂了咂舌,在白氏耳朵边嘟囔了一句:“好家伙,这位究竟是来闹小姐脾气的么?凭着老太太喜欢,就张狂起来了。”
白氏没接茬,不说一旁云姥姥还在,她也不能明着发牢骚。张狂?是有几分轻狂气,可这轻狂若是没几分机智,如何能做到句句针锋相对,偏就让她功亏一篑呢?
若只是轻狂,如何让从来固执的老太太不过几日就青眼有加呢?
看来,她是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了。
看了眼表面上恭顺沉默的云姥姥,留着这么个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在这,是帮衬还是监督?
便是云老爷跟前,只怕也是留了说话余地,有这么一个人在镇场子,怕是比她一个人好得多,想必老爷是乐意的,只看她能说动这个老太太跟前红人肯离开云老太太出来管事,那就是旁人做不到的本事。
老爷也要高看她一眼了吧。
这丫头委实聪明。
云荣华从暖呼呼的抱厦小房间里头出来,呜呜一股子冷风袭面而来,明珠忙上前一步替姑娘将缂丝挑绣云纹鹤氅上的紫貂毛昭君风帽立起来围妥帖,一边道:“姑娘既然来了,何必又走,一冷一热,仔细这刚好的身子经不住。”
云荣华笑了笑,知道明珠这是明着说她身子,暗着提醒她,既然盯着白氏怕她作乱,就该一路到底,何必又半途而废。
“哥儿的事,有腊梅做由头,少不得她要兴风作浪一番,可别的事,她是不敢大动干戈的,我能打她个措手不及,可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理家,我也不好太过拂了老爷面子,回头还有太太要靠老爷意思呢。”
这是一,还有,她拢了拢厚厚的鹤氅,不说白氏究竟是真不舒服假不舒服,她却是真有些坐不住,刚醒来不多久,硬撑着在那里也有半日,何况她也更担心,却是云老太太。
这位顶梁柱这会儿可不能病下去,如果她真一病不起,薛氏是撑不起来的,没了依凭,她和弟弟云荣膺可就处境要艰难了。
何况,她还真有些喜欢那个爽辣中透着精明的老太太,几番交道打下来,老人家对她倒是有了真心,谁对她好不好的,她可是看得出来,虽说有为家族考虑的成分在里头,可人与人相处,利字原本就是必然,在利字当头中,能有真心实意,却越发难得。
无论哪一方面,她都希望云老太太能早日康复。
双手合十,她仰望天空,阴测测的头顶飘落星星点点雪点子,身后明珠打起了一把油伞,天青的伞面描着或白或黄的腊梅花瓣,映着雪子,在虬劲的枝干上绽放。
她非虔徒,原本于那鬼神之事是不信的,可历世两生,她希望那冥冥之中的力量,也能让那位老人顺利康复。
“姑娘,姑娘!”她正驻足而立,有人老远跑过来,也顾不得脚下湿滑,跌跌撞撞的跑近了,冲着她道:“不好了,姑娘,老太太刚才醒来一下子,可却又吐了口血,这会儿又晕过去了!”
云大老爷赶回府的时候天色依旧有些暗,雪点子越发大了,几乎成了一片风雪连天,他也顾不得抖落身上的雪片,径直就往老太太平日起居的东厢房赶,赶上迎出来的白氏,想就问道:“如何?老太太怎么会?早上去瞧她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又?”
白氏温婉得道:“老爷先别急,妾身也不太清楚,因为一直在外头理事,如今先让姥姥过去探问究竟,她是跟着老太太的,想必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云老太爷脚步一顿:“姥姥?她不是就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要你支使她作甚?”
白氏略微顿了下,才道:“头里三姑娘到我那里去,说毕竟姥姥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的,想来资格老一些,就让她帮衬着妾身理事,妾身原想这也是便宜的事,平日请都请不动,也就应了,却不想那边一离身就出了这档子事,是妾身疏忽了,请老爷责罚。”
云老太爷眉头一皱:“胡闹,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管这些事做什么,合该好好学学她自己的功课,真跟她那个娘一样,是个只会惹祸的!”
说罢大步流星就往前疾走,白氏在他身后慢了几步,悠悠然瞧着前头不一会便走远了些的云大老爷,嘴角不明显的弯了下。
云大老爷很快赶到云老太太平日起居的荣喜居东厢房这边,早一群人围着床头的老太太,薛氏到底是正室太太,这会儿自然也在床旁伺候,众人眼见老爷过来,忙纷纷让出一条道。
云老爷上来看母亲脸色金紫,竟然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又惊又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又看了眼薛氏:“有没有让太医来瞧瞧?怎么说的?”
薛氏讷讷道:“妾身,妾身也是刚过来,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当媳妇的只会说不知道,要你做什么吃的,”他也不理薛氏委屈,又喊道:“姥姥!”看云姥姥过来:“你不好好儿伺候着老太太跟前,出去凑什么热闹,这会儿究竟怎么回事?”
云姥姥低头,不敢接话,她原本是瞧着云老太太看重云荣华,云荣华说她担忧前头白氏当家便会仗势欺人,只怕先就要拿腊梅的事说事,拿哥儿屋子里的人开刀,请她过去帮着撑个场面,这合情合理,且白氏也确实就在拿云荣膺屋子里的人开刀,亏得去的及时,可她顾着了白氏这边,却把老太太这头给忽略了,说到底,是她的疏忽,她自然这会儿是有悔也有埋怨。
究竟是个小丫头,倒是惹了她一身腥气。
一旁伺候在云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说道:“回老爷话,刚太医来过,只说老太太是急火攻心,心里头淤结,才会如此的。”
云老爷怒道:“好好儿又什么气着母亲的?”
那丫头有些欲言又止,云大老爷呵斥道:“说!”
丫头一个激灵,忙道:“是,是薛大奶奶陪着太太过来看过老祖宗,之后老祖宗便吐了血,别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噗通,那边薛氏吓得就跪下来道:“老爷,这不关妾身的事,妾身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薛氏,我问你,这丫头说的,有没有这回事?”
“妾身是陪着我家嫂子过来探望了下老祖宗,可并没说什么便告辞了,那时候老祖宗还有精神的呢,真的不是妾身的缘故啊,老爷明鉴!”
云大老爷这会儿哪里肯听,起头听了白氏那几句就心里头不痛快,这会儿连同薛氏这一对母女一起恼上了:“你母女俩是不是就盼着家里头不安宁啊!无知妇孺,无知妇孺,难怪圣人说唯女子小人难养,真正是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