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从黑甜的梦酣中醒过来时只见屋子里影影绰绰亮着昏黄的灯光,头顶的幔帐上倒映着上头蔓草幽兰的绣纹,隐约有一股子橘子香在鼻尖,她不由的揉了揉眼。
被子发出轻微的动静外头便有人的影子在帐子外晃动了下,然后就听明珠的声音轻轻道:“姑娘可是醒了?”
“嗯。”她应了,一侧的帐子便被人掀开一角,明珠借着光往里头一瞧,这才将帐子一边掀开来挂在一侧的玉带钩上,顺口道:“姑娘可要解手?”
“什么时辰了?”借着明珠的手她坐起了身来,随口问。
“酉时一刻,外头亮了灯,姑娘该饿了吧,奴婢让人去小厨房给您取些粥来可好?”
在明珠服侍下她先解决了生理需要,又从恭房里出来,感觉这会儿身子才算是彻底松泛了些,只是还很乏力,胃口也恹恹的,就着明珠招呼来小丫头托着的铜盆洗了手,漱了口,只摇头:“不饿,不必了,平巧回来了么?”
“姑娘睡了好几个时辰了,便是再不愿意吃,也要垫些肚子的好,身子骨恢复起来才能快一些,一会儿大夫下的药也该服了,若是没个垫肚子的东西,只怕喝药胃疼,吃些暖暖胃吧。”明珠劝道。
云荣华明白她说的倒也是在理,倒是为她好,再怎么说,自个身子只有自己重视,无论想怎么样,都要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才是基础。
她也就没坚持,点点头,明珠忙吩咐小丫头去厨房取吃食,自己又伺候云荣华梳洗:“平巧和葛妈妈老瞧姑娘过,只是您一直没醒来,便再外头忙着,奴婢这就去叫。”
不一会,葛妈妈同平巧便偕同一起进来,明珠倒也机灵,知道自己比不得这俩个同云荣华的情分重,便悄然退了下去。
留着平巧和葛妈妈伺候云荣华,葛妈妈一见云荣华,那眉眼俱是喜气,上来道:“哎哟我的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天可怜见,老天爷果然是开眼了,您醒了就好,醒了就有希望了。”
看葛妈妈喜不自胜,云荣华笑道:“承妈妈吉言,倒是劳累妈妈这几日担心了。”
“奴婢这点担心算什么,只要姑娘能好起来,便是让奴婢折寿几年都是不要紧的,唉,总算是老天爷开眼那,阿弥陀佛!”
云荣华又问平巧:“外头你打听出什么了没?”
平巧还没来得及说话,葛妈妈却道:“我说姑娘您就少操些心吧,好好儿养病才是正经,如今您好不容易醒了,这眼看着老太太还是疼您的,让你搬这里头来,奴婢看,一时半会谁也闹不着您,您就甭管外头怎么样,大夫都说您今日该少思少想的。”
云荣华看平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没理睬葛妈妈一番念叨:“平巧,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平巧看了眼葛妈妈,最重还是道:“回姑娘话,是老太太,老太太傍晚的时候晕倒了!”
“怎么回事?!哎呀,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云荣华按着葛妈妈手:“好妈妈,知道你疼我,可咱如今在府里头若非老祖宗,你看我能有什么依仗,老祖宗好才是我的根本,你休要让人瞒着我,让平巧说!”
葛妈妈不敢再劝,平巧终于将她昏睡过去那一阵发生在外头另外几个院子里的事说了一通。
说到云老太太晕过去的事,平巧喘了口气道:“这事可把大家伙吓着了,还是云姥姥有主意,让人赶紧把老太太抬回来,着人赶紧去请了太医,又让人出去通知两位老爷,这会儿大老爷正在前头问太医话呢。”
却说云大老爷在正厅里问过看诊的太医,只说老太太是急怒攻心,再加上这几日痰火正旺,未经调治,俩下夹攻,一时痰塞咽喉,暂时昏厥,与性命无忧,但需好生调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云云。
云老太爷谢过太医,命人封了二十两银子厚赏了太医,吩咐人煎熬了药汤,又见老太太气息平稳,虽然未醒,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这才抽出空闲来过问事端由头。
他也不耐烦多问那腊梅,只让牙子叫来将人领出去发卖,按理说他们这样人家是不随意发卖人,也不随意苛待下人,可也由不得人随意拿捏主子,像腊梅这样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只怕日后出去虽然不至于被卖到青楼,也落不到什么好人家去了。
然后他又把薛氏叫过来好生训斥,若非她这样子当不了家,也劳动不了云老太太亲自过问家务,自然也就不会操劳至此,薛氏也正是躺着中枪,这些日子在正屋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什么事也不敢出头,还是被老爷好大一通火气发的一声不敢出。
再来便是二房,二房的事,云大老爷自然不好过问,只是他却也同弟弟云二老爷叫过来好生一番训斥:“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吾等自幼所学,家事不平,何以问政?你好大个人,屋子里的事还闹出这许多不快来,平白给母亲添堵,外头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论道咱们做儿女的不孝?你让我如何面对那些学生?如何面对同僚?”
面对大老爷的怒火,二老爷喏喏称是,不敢说个不字。
处置完一应杂事,大老爷将人纷纷赶走,这才坐下来,揉了揉眉头,身后默不作声的递过来一杯茶。
雪白的茶盘上描着青蓝色的蔓草花纹,纤纤素手托着茶盏,粉嫩的指头晶莹剔透:“老爷,喝口茶润润喉,累了吧。”
云大老爷接过茶掀开茶盖,里头轻轻润润一杯淡绿芳香的清茶,一缕狭长的叶子漂在下方,抿了口,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纤纤素手扶着他肩膀不轻不重拿捏:“老爷也别太生气,谁家还没一个烦心闹人的事,只要老祖宗身体康泰,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大老爷只觉着绷紧了的双肩在揉捏下逐渐温润开去,闭着眼听温香软玉般的声气顿时觉得心头松了几分:“这家里头也只有你能明白些事理,只可惜却委屈了你。”
白氏略微寡淡的唇角弯了下,明眸拢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像氤氲笼罩的月牙:“妾身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老爷好好儿的,老祖宗康泰,也就于愿足矣。”
“唔,若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愿意简单些,也就没那么多生事的了!”云大老爷微微叹了口气,却像是想着什么,睁开眼:“如今夫人不堪用,母亲太过操劳都累病了,我也不能成日在家里头坐镇,这不让人笑话了,家里不能没个当家做主的,你且辛苦几日,把这个家料理起来罢。”
白氏面上一惊,道:“老爷,这不妥吧,哪有妾一个姨娘做内室的主,不合规矩礼法,老爷可不要因为老祖宗的事,乱了方寸。”
云大老爷一笑:“又不是让你正经当家,就应急几日,如今家里头正是要紧时候,事急从权也是说得过去的,母亲那,也好将养几日,外头你不必去见客,只把每日吃穿用度和下头人的规矩做好了不让再生出今天这种没规矩的丑事,那就行了,我再同几个管事吩咐一下,不准随意出去乱嚼舌头,只把这些天的急应付过去,等母亲好了,再让她来做主便是了。”
“妾身不敢,老爷,不是妾身推脱,只是,说到底太太不好,还有二太太在,哪有越过主母让妾一个姨娘当家的,让二太太知道了,妾身可不好在她面前发号施令不是?”
云大老爷冷笑了声:“二弟那我去说,二弟妹也该把她自己院子里的事理清了才是,她那个院子的事,你不必过问去,让她自己处置就是了,你只管着咱们这个院子和母亲的院子就是了,想来她这会儿可没理由同你理论,就这么办,休要再多说了。我也乏了。”
看云大老爷一锤定音,白氏嫣然一笑:“那妾便先做着,有什么不妥当,还要老爷多多提点,别让人笑话了咱们。”
云大老爷满意的点了下头,在白氏伺候下洗漱毕,便安歇下来。
第二日云大老爷发了话下去,让府上要紧的头脑都去找白氏姨奶奶回话,如今老太太这么一病,二房又正一身腥,一时没人敢出来反对,大老爷发话之后便急匆匆出门去了,白氏则洗漱打扮一新,领了人来体仁堂正室大厅边的耳房前收拾出来的抱厦里坐定。
平日薛氏做主时自然是在正厅理事,不过白氏也不是正经理事,自然是不好在那地方招摇,她倒也不去闹那些风头,只将办事的地方挪了挪。
里头早已经安置下了火盆,棉帘子一隔,四下窗户都糊着厚厚窗户纸,一时暖意融融,等白氏在上首坐定了,陪着她来的李妈妈便先招呼下头管事进来,先磕头见了礼,白氏温和的声音道:“今日各位来想必已经知道老爷吩咐,我也不好推辞,大家都是积年老人,府上只有规矩,我呢也不多做改动,大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不出错,也无需担心老爷会责罚各位,大家可都明白。”
这话无意是拿着云大老爷的名头压下来,这几个来回话的都是精明人,知道这当口可不是做出头椽子时候,自然都讷讷应了,就听白氏又道:“别的不说罢,去让人把哥儿屋子里的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