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殷闻言神情多了一丝不虞,也不开口,又重新坐下来双手交握,支于下颚处皱着眉头沉思,曲向川在一旁察言观色片刻,遂道:“属下那点微末之计,虽能下方调理,却对于这些小儿急惊风的并不擅长,若是有师父他老人家在,想来,倒是可以毛遂自荐,试一试。”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以属下来看,太医院也并非庸碌之辈,云姑娘又是个有福气之人,这会儿醒来也说不定,王爷且不必先如此担心。”
穆殷半晌哼哼了一声,却是又道:“你同文昌伯翟泉不是有些交情?”
曲向川见问,点头:“是,属下娘家妯娌同文昌伯家管事妈妈刘氏乃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妹,往年在京城也是有走动的。”
穆殷低头沉思片刻,道:“你今日也该去贺贺他们家大喜,不过你未带女眷不方便,让后院的刑姑姑替你走一趟。”
曲向川略带讶异,却未抬头,也并无意多问穆殷心思里头的意思,只是低头应了,又道:“老侯爷头里又让人送了封信来,请王爷您过府,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回复?”
穆殷目光闪了闪,在案头上屈指弹了弹:“先生以为,他如此三番四次邀我,便是想如何?”
曲向川沉吟片刻,方斟酌道:“王爷拥兵塞北,虽然朝廷有所忌惮,然当初太后钦点西宁侯家小姐为王妃,也是因为西宁侯夫人同威宁候夫人乃姨表亲,西宁侯老夫人早去,王妃又是由太后接在宫中亲自教养,极得信任,便是以王妃来牵制王爷,如今王妃早去,太后只怕会越发忌讳王爷手中那十万北军,如今但看她纵容威宁候与您交恶便是想要找借口牵制或者分散您手头兵马,只不过王爷您这一回以王妃遗愿,请了朝廷恩准主动回京,也算是暂时压制住了那些人说话的口舌,想来太后忌惮我们,而王妃想必亦是明白的,只不过如今她有一双儿女在,少不得要替自己儿女日后谋划,以王妃的聪明,该授意过老侯爷万万不能同王爷您过于疏远了,毕竟有西宁侯在,太后也要顾念情谊,不好在她没走多久,便削弱王爷的兵权,想必,老侯爷也是这个意思。”
穆殷自然知道曲向川所说正是他如今的境遇,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外藩王爷,手里的重兵是他的筹码,也是他最大的隐忧,所以他当初才会接受太后赐婚,同西宁侯嫡女缔结婚约,这个政治婚姻带给他近十年的平静,只是随着王妃的去世,形势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是整个拱卫朝廷最要紧关防的边塞王爷里能够调用兵源最多的,能调用的兵力涵盖朝廷西北,东北一条纵横直线八府十二卫,虽然当初是因为本朝最要紧的边患便是来自北面的胡虏,只不过他有那么大的兵权自然少不得成了很多人眼里头的眼中钉。
便是一贯大权独揽的太后,这个强势的女人,虽然并不是不知道北部边防对于朝廷来说如何重要,只是对他有所防范,还没有到要如同对待朝中那些宗亲那样不是圈禁就是斩杀,毕竟镇北王世代在他的地盘经营已经数十年,何况太祖朝立下规矩,对北部关防极是重视。
但是那些在中枢的权贵,尤其是新上来的,不仅更在意的是权利,太祖朝的规矩,已经只是一张空文,穆殷很清楚,盯着他手里那些兵权的大有人在,而这些人未必会在意什么关防胡虏。
从小在这些权谋诡计中长大的穆殷再清楚不过,即便他更看重的是如何恪守边陲,防范胡虏,可自古以来化外之民好对付,自己人背后的暗箭却最是难防。
“不过以属下所见,老侯爷想必倒是想得不多,只怕是有人更担心王爷没了牵制,一时三刻分不到您手里的兵权,也必然要在您后院再安上双眼睛才是。”
穆殷冷冷一笑:“说要安一双就安一双,当孤是软柿子不成?孤的女人,不是谁都能指手画脚的!”十年前他羽翼未丰,只能退守,如今他已非当初。
“从西宁卫送来的葡萄酒拿两桶来,就当是送给我老岳父的礼物,王妃百日祭也该到了,我也好一阵没去见见我那老岳丈了。“
且不说镇北王一边的事,新嫁了人的云荣雨这一日便是三朝回门,一大早云府上上下下便忙碌了好大一通,将府内外清洗扫洒,中门大开。
因为头一日说当家的大夫人薛氏因劳累过度而病倒,如今府里的中馈还是由云老太太亲自把持着,也因为此,府里上下皆不敢有什么偷懒耍滑的事出来,只怕被这位以手段强硬著称的老祖宗逮着严惩。
当新人喜气洋洋的被迎进荣喜居,拜见了云老太太,老夫人看小夫妻俩和和睦睦的,便是云荣雨气色极好,便知道这夫妻相处算是和睦,不由这些日子一来沉甸甸的心,算是稍稍开怀了一些。
翟进通拜见过老夫人及云家众位女眷,便被领着去见外院的云家两位老爷,云荣雨拉着老夫人手,将带回来的一应礼物一一分发下去,这才问道:“听闻母亲因为操劳病倒了,可有什么要紧的不?女儿惭愧,居然累的母亲得病,女儿过去瞧瞧她去。”
云老夫人一拉她道:“她屋子里人不少,只是些小痛小病的,你大好日子的别过了病气去,不看也罢。”
云荣雨看老夫人一脸不虞,也乖觉的没有多问,又道:“怎么也不见两位妹妹?”
云荣月被老祖宗禁足在闺阁里,今日自然没法子出来,云荣华却是到今日还没有从高烧里清醒过来,这才是老夫人最重的心病,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你四妹妹没事,只是三妹妹……唉,也是怪我,倒让她受了委屈了。”
云荣雨自小由老夫人带大,其实最知道云老太太,从来强硬不示弱于人,更无法想象她这种悔恨般口气,闻听不由得大是惊讶,不敢问老人家,却去瞧她身后伺候着的云姥姥。
云姥姥自然明白云荣雨的意思,也知道这二姑娘最得老夫人心思,想这些日子因为挂心云荣华老人家忧思过重,便是精神头不太好,也没人敢劝,正好二姑娘在,少不得能劝说上几句。
便过来道:“唉,姑娘您不知道,三姑娘都病了好几天了。”遂将新婚头一日发生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不过没把薛氏贪渎云荣月的事说出来,毕竟是云荣雨的嫡母,说出来母女俩日后未免尴尬,便是姐妹相处,也是容易起嫌隙的。
她只说的委婉,把云荣膺同老爷起的争执说得重些,仿佛薛氏也好,云荣华受罚也罢,都是因为要维护云荣膺难免受了罚,薛氏是气病了,云荣华是维护弟弟挨罚受凉。
虽说云荣雨不是傻子,云老太太平日性子,绝不会对云荣华如此关怀,只不过她已经出了门子也不太在意云府大房里这档子争权夺利的事,只道:“那三妹妹如今可有好些了?”
云姥姥摇头:“请了几拨太医来瞧,便是都开了方子,可人还是不醒,这烧也退不下去,真正是急死人了,老夫人为了这事,这几日也都没睡好,奴婢不敢劝,姑娘您劝劝吧,不能再倒下一个了。”
云荣雨闻言仔细瞧云老太太,果然见今日云老太太眼皮子底下眼袋有些肿,想来是特意敷了珠粉遮掩了一番,自己一时高兴,也没瞧出来。
忙道:“老祖宗可要保重身体,府里头少不得您,便是三妹妹日后也是要长长久久仰仗着您的,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您这样,孙女儿如何放心那!”
云老太太笑着拍拍云荣雨的手:“不过几日睡得不踏实,你听她那老货嚼舌根,我一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弱,只是你这三妹妹,唉,是个懂事的,却缘何老天爷非要这么折腾她,这么小,要是有个万一,我……”
看云老太太极少流露出来的悔恨不安,云荣雨惊讶之余越发好奇,这个三妹妹不显山不露水,不知如何得了云老太太这样性子的人如此喜欢,她想了想,道:“老祖宗您且宽心,三妹妹虽然有些磨难,可她显见是个有福气的,她是在菩萨跟前受了庇护许多年,不会那么轻易就不好的,您放心,哦,对了,我夫君家里有位管事的嬷嬷有个没出五服的亲戚,嫁到北边去了,昨日她家的男人遣了个婆子来贺喜,送了来一盒叫养荣丸的,只说是北边胡人的宝贝,只有那里的王爷贝勒能用的益寿延年的东西,里头有百种的草药,都是稀罕的东西,这两颗还是被镇北王俘虏了的鞑靼一个小王爷进献给王爷的,只是镇北王说不太喜欢这种娘娘腔的东西,便赏赐给了府下的将领,那位嬷嬷的姐妹是在将领手底下看管内务的,有些功劳便得了这个赏赐,她没舍得用,让人转送来巴结咱们府做贺喜的礼物,婆婆说既然是来贺喜的礼物,便是给了我们夫妻,左右我和夫君也用不着,便给妹妹用着吧,听那送礼的人说,这药对急症很是有效,说不定能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