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继云家二小姐云荣雨出门子后,又是一轮忙乱。
只是这回忙乱的却不是什么好事,二小姐出门的喜庆还没落下,云老太太连夜拿了牌子去求了不当值在宫里的太医来给三姑娘看病,又让人将云荣华在体仁堂后面闺阁的衣服用物都取了来,直接送到了荣喜居,在云老太太正屋旁碧纱橱里收拾干净将云荣华安置在了那里。
谁都知道云老太太那屋子里以前一直是云荣雨住着的,直到后来大了些,云荣雨自觉怕自己作息吵着老祖宗,便要求搬出来,后来便是再没谁能住进那里头去的。
谁不知道和云老太太住一个屋那是无上荣耀的事,却谁都没想到头一天还被老祖宗罚去跪祠堂的云荣华,这个才被从外头接回家来的三姑娘就这么不声不响住进了云老太太的碧纱橱里头。
不过这些惊讶吃惊还有人砸了东西都不是最要紧的,云老太太这会儿也没工夫管外头牛鬼蛇神的事情,只是在厅堂上头焦急等候着里头给云荣华看症的太医的消息。
堂屋里头灯火通明,下头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感觉出太夫人心情焦躁,一时没人敢说话做声,倒是最了解情况的云姥姥上来劝道:“老祖宗您也忙了大半日了,三日后新姑爷还要来回门的,您要是把身子骨熬出了不妥,该着二姑娘心疼呢。奴婢着守着就是了,您先去歇着吧。”
新人回门老祖宗要是不能见客,这未免不给新人面子,说出去也不好听,往日云姥姥只要拿二姑娘的事来劝,云老太太还是肯听的。
只是这会儿云老太太却一皱眉摆手道:“这会儿三丫头还在里头人事不省的,我哪有功夫去歇着,她要有个万一……都是我,罚她什么不好,明知道她这身子骨不结实,唉!”
云老太太这般唉声叹气,云姥姥越发不好再劝,说到底这事是老人家先做的决定,要是劝下去,倒是让老太太越发自责了。
她望了望那里间之处,有些感慨,便是当初二姑娘,那也只老祖宗宠着爱着,哪有让老人家这般挂心的?可见这位姑娘是个有大后福的,想想老爷接人家回来的理由,说不定这姑娘日后的富贵还大着呢。
只盼着这位能有足够的福气撑得住这么天大的后福。
“先生出来了!”伺候在里间的丫鬟声音传出来,掀开锦绣棉帘,太医院朱太医从里头捋着胡子走出来,云老太太忙起身问道:“如何,我这孙女儿没事吧!”
那干瘦的老头摸摸山羊胡子朝着太夫人作揖道:“老太太明见,令孙女儿的病非一朝一夕而成,老夫切其脉息,寸尺关皆有弱根,便是精血脾胃脏腑经络俱是虚症。今日外邪风寒入体,体内又有思虑过甚所积聚,两下一夹击便成了如今这病势。”
云老太太听了心里头就是一沉:“先生此话怎讲?可是我那孙女儿有什么大不妥的?老先生尽管讲来。”
朱太医这种在太医院里头混的,通常比较讲究说话,也极能察言观色,知道里头那位显然是云老夫人心尖上的人物,便道:“老夫人也不必着急,这性命是无碍的,只是有些弱根,外邪来得又有些猛,令孙女年岁小,便有些经不住,故而如今高烧不退,老夫先开一些散表怯邪的药先退一退烧,其他需得慢慢调理,一时半刻急不得。”
云老太太听闻便略微放下心来,却又道:“可是她如今神智不明,却是为何?”
“高热侵脑,小儿惊风,此乃令孙女儿这年岁的人常见之事,只要今日能退下烧去,便也就能醒过来了。”
云老太太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释怀,这当口外头听闻动静少不得过来探望的里头头一个是云荣月,她如今除了云荣华便是家中年龄最大,原本又在太夫人跟前挺得宠爱,今晚上却被太夫人几句话发落了身边亲近的黄羽,又被赶回去,心里头很是难过,这会儿听说云荣华搬进荣喜堂碧纱橱里更是又惊又恼,不过又听闻云荣华烧得神志不清,却又窃喜。
借着挂心姐妹由头过来探视,正好听到朱太医的话,便不由道:“哎呀那要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办呀。”
太医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在这些权贵家中一向也是说话留三分,云老太太知道这些人德行却又因为挂心云荣华,难免也有几分自欺欺人,不愿意问深了去,老人家自然更愿意听她想听的,却不想云荣月不经大脑突然一下子问那么一句,朱太医未免有些为难,云老太太顿时眼睛里一道厉色,瞪过去看着云荣月,云荣月说话也是一时没过脑子,说出口之后便觉着屋子里气氛一冷,再看到云老太太那平日慈祥的眼睛里格外冷厉的目光,顿时吓得一哆嗦。
只听云老太太冷冷淡淡道:“大晚上一个个都不睡觉过来闹腾什么,还觉着今日不够累?”
倒是后头陪着云荣月过来的白氏上前一步恭敬得道:“太夫人息怒,只是听三姑娘病了,四姑娘有些挂心,同妾身说早上姐妹几个拌嘴,怕是因为她惹了三姑娘积了病,妾身自作主张拉她过来探问一下,也是她心直口快惯了,还请太夫人原宥!”
云老太太神情寡淡的看了眼她,那犀利的目光却消逝不见,只是道:“既然如此,你带她先回屋去歇着吧,过几日她姐姐好些了再过来看,不要吵着她休息。”
白氏忙蹲身应了,拉住云荣月的手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外头被屋子外的冷风一激,云荣月才缓过神来,有几分委屈几分不甘,偏头朝着白氏喊了声:“娘……”
千回百转般一声喊,白氏最是了解自己女儿,闻言却也不说什么,只是替她拢了拢身上雪白灰鼠里子羽缎大氅,母女俩静悄悄从荣喜居这一进院落出来,走上蜿蜒小道。
看了看身后几步开外打着灯笼的丫鬟婆子,白氏才摸摸手里女儿的小手:“我的儿,莫难过,为娘在呢,委屈不到你。”
云荣月今日憋着几股怨气没处撒,这会儿听白氏温软绵柔的言语更是觉着委屈,香腮扑扑落泪,偎紧了白氏道:“娘,她们都欺负我。”
白氏将云荣月冰凉小手往自己怀里捂着,却并不去擦拭女儿脸上的眼泪,只幽然道:“情势比人强,自来都是欺弱逞强的道理,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还不明白么?”
她瞄了眼啜泣不止的女儿,凉薄的声音在长廊里也只有身侧的云荣月能听得清楚些:“如今你这没人疼的便是哭死了又有谁会怜惜,擦了吧,我们女儿家,只有自己疼才是真的,旁的都是虚的,你要哭,那这辈子你都哭不完!”
云荣月抽噎了下,虽说府里灯火通明,因为喜事还都是大红的灯笼,那红彤彤的光印着白氏过于苍白的脸却显得红得渗人,越发显得迷离,看得云荣月有些发愣,反倒是忘了哭。
白氏这时候恍惚的神情仿佛又回过神来,看女儿听话的收了泪,便是轻笑,亲昵拍了拍女儿的胳膊:“我的儿,旁人都不管你,为娘却不会不管你的,你放心,日子还长着呢,你只好好儿学你的功课,日后嫁了好人家去,这些个功夫可都是要紧的。嗯!”
且不说白氏母女私底下如何,荣喜堂云老太太看朱太医下了方子,忙让人送了二两银子的诊金,又让云姥姥送了人出门去,招呼家里的马车把人送回家。
云姥姥得了吩咐不敢怠慢,亲自把人送到二门上,虽然夜了可青石大路依旧一路亮着灯笼看得分明,客气得将朱太医送上了马车,摇摇而去。
这才退回来正要走,那看门的婆子忝着脸上来道:“老嫂子唷,今晚上可算是折腾死人了,不知道一会儿老祖宗还有吩咐不?要不这侧门就不锁了?听说咱们三姑娘身子不好?万一要再晚上叫人去,也好方便些出入。”
云姥姥冷眼瞥了下:“要你嚼舌根,仔细老祖宗这会儿可不痛快,好好儿看着门便是了,哪那么多嘴!”
那婆子嘿嘿一声忙弓腰弯背的哼哈着,送了云姥姥进门,老远还在那作揖。
直到没了云姥姥背影,她才直起身,一双眼珠子在黑夜里头咕噜噜转了转,反身进了二门里为值守的婆子小厮值夜歇脚的厢房,里头有个半大小子正满嘴流油在哪啃鸡腿,婆子拍拍他脑袋:“二子你在这里头替婆婆瞧一会,今晚上我这灌了黄汤油腻的怕是要拉屎,我去茅坑蹲一会。”
那小子舔舔手指头哼唧了声,也不搭理,那婆子从里头又走出来出了二门在一条隐僻的小道弯来弯去,不大一会功夫到了西北角侧附近。
她举着手里的灯笼抬起来晃了下,眼前晃了个黑影,她哎哟了声趔趄扑倒在地,一只猫喵呜一声从脚底下穿过,她嘴里头骂骂咧咧几声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褂子,反身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