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云荣华绰绰款步,走到云荣膺身旁,同弟弟高下二人双目一对,她冲着弟弟嫣然一笑,“姐姐。”后者不自主的叫了她一声,她点了下头,安抚似的又是一笑,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云老太太并云大老爷道:“回老祖宗,大老爷话,那玩物儿是我做了给弟弟玩的,只想着哄他个开心,不想惹了这等大祸,还请老祖宗大老爷责罚。”
她一直陪着薛氏在内室,外头起了热闹时她一时没能脱开身,被老太太训回屋子里的薛氏跟一头热锅上的蚂蚁,只在屋子里团团乱转,言语不定,邪火直冲着身边人发作,云荣华当然是她首要的,听她絮絮叨叨埋怨自己劝她跟老祖宗坦白,害得她被训斥没了面子,云荣华倒也不在意,她知道老太太既然软禁闭了薛氏,便是有要捂住这件事的意思,她当初知道习妈妈是云老太太的人,便让习妈妈去送信,如今看老太太笃定不慌,就知道有转圜余地,有老太太外头挡着,事就算闹不大,薛氏的埋怨不过是挠痒痒,只当她是个精神不稳的孩子,耐性子好言劝慰。
直到外头厅堂里闹起来,薛氏听说老爷要打云荣膺,那真是天要塌了,云荣膺可是她命根子,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真要她命了,忙不迭出去阻拦,云荣华才知道外头又起了波澜。
薛氏昏倒大家伙一团乱,她也只好先顾着薛氏,等她这边看薛氏无恙,再回来就听到厅堂里众人的责难和老太太问云荣膺的话。
白氏要把事情闹大,周氏煽风点火,云老太太孤掌难鸣,云荣膺小小年纪看不清事态,云大老爷是个靶子,她在一旁瞧得清楚。
她这么突然出来一跪,把众人弄得一愣,厅堂里头安静了会儿,才听那周氏抿着嘴要笑不笑的:“哎哟,想不到咱们在这说了半天,却原来都是自家人弄出来的事唷。”
云荣华头也不回道:“让几位长辈辛苦了,荣华也不知道这事闹得如此,只当初在庵堂里闲来无事,弟弟念着姐弟亲情有时候得了空过来陪坐,荣华看他读书辛苦,便想宽慰一番,旁的也没什么,只瞧人做这风车儿有趣,但哥儿精贵,外头做的只怕不干净,便学来做了一个送他玩玩,原也没多想,只当是个解闷的玩意,却没想着弄出这许多不是来,竟然惹了哥哥同弟弟不睦,还让外人瞧着笑话了,害得弟弟为我这做姐姐的名誉,平白让人责难,又让太太伤心,荣华却一时怕事,不敢言明,如今闹得这般大,都是荣华的错,还请老祖宗和大老爷责罚。”
云荣华一番话,将今日过错承揽到自己身上不说,却是话锋柔中带刚,先说庵堂之事,云家始终对她个弱质女流有所亏欠,却又说云荣膺是为她名誉而缄口,云荣辉却造谣生事,往弟弟身上泼脏水,这里头谁对谁错,立见高下。
周氏夹枪带棒一旁风言风语,她不动声色言辞恳切,一番话下来,周氏那脸就有几分难看,有心要反诘回去,却听老祖宗已经开口:“这么说,这事都是因你而起咯?”
云荣华点头:“真是,孙女儿不懂事,惹了这场滔天大祸,却累及了弟弟和母亲,实在罪过,请老祖宗和大老爷责罚。”
云老太太嗯了一声,扭头去看云大老爷:“老大,你看这,你要如何处置?”
云大老爷这会儿是万万想不到云荣华会出来坦承一切,说起来他对这个女儿算不得熟络,不过正因为不熟,也就有几分复杂,且不说当初为了自己前程舍了她出去,到底是骨肉血亲,庵堂里养了近十年,这多少有点亏欠,训斥儿子和训斥女儿不同,他也不好同女儿吹胡子瞪眼的。
且听了女儿一番话,倒也觉得儿子这是为了维护女儿名誉,乃是骨肉至亲,倒不是什么坏事,一时那火气就平复了许多,女儿家的事,理当是女眷管着,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说话,就道:“既然老祖宗在,还是要请老祖宗示下的。”
“我一把老骨头,万一我这判着轻了,只怕有人说我护短儿,我可当不得。”云老太太道。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知道母亲向来秉公直断,从来未有妄徇之私,家中大小仰赖母亲以定乾坤,有什么当不得,若是母亲不能定,这家还有谁能做得了主?”云大老爷这会儿直觉得起头对儿子一番训斥惹了母亲不快,这会儿气去了七七八八,更是觉得有愧于母亲,自然乐得给母亲送高帽子。
他这里恭维母亲,家里其他人自然也没人敢多言,云老太太满意的看了眼四下里媳妇儿孙们,掠过众人那些个不同心思的神情,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老婆子也不好推脱,更是不好徇私,虽然说是嫡亲孙女儿,这犯了错,也是要惩处的,只是今日乃是二丫头大喜的日子,一些个不高兴的事,能过去也就过去吧,往日错了的,今日过了就不要再提了,膺哥儿回头好生背了功课,那些个玩物丧志的东西便先收了来不准再玩,至于三丫头嚒,就罚你在祠堂里跪一晚上,好生跟祖宗们忏悔认错一番,下次休要再这么莽莽撞撞的,小事情弄出大麻烦来,也算是跟祖宗认个错,回头不准随意再出闺房,老大你看如何呀?”
云大老爷这会儿对母亲的话无有不从的,忙道:“一切听凭母亲处置。”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好,你媳妇儿如今身子骨不好,家里的事,一时半会拿不起来,我老骨头就勉为其难先管上几日罢了,后院的事,就这么定了,可有异议?”
云大老爷自然又是点头:“母亲决定便是。”
“那好,还有别的话说么?”云老太太又扫视了眼众人,有老太太和云大老爷发了话,便是心里头千百个不愿意的,也没人这会儿敢说什么,便是周氏捅了那云二老爷半日,云二老爷就是个据嘴葫芦,压根不做评判。
云老太太大手一挥:“既然如此,大家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谁也不是没事的闲人,还杵着干什么?”
老太太这一发话,外头那些瞧热闹的仆人先都散去,云二老爷先就提出来告退,周氏虽然还想说什么,可老爷都走了,她自然不好再停留,心不甘情不愿领着猪头一般云荣辉退了下去。
那白氏仰头看了看,目光微动,她是聪明的,如今这情势,云老太太硬生生借着云荣华这么一出戏,将大事抹去,小事处置,堪堪便是再没机会将薛氏的罪过再提出来闹了,这出戏到此为止,已经无可唱处,低下头去安安静静告退,云荣月想要说,这屋子里都是长辈也不敢放肆,最终选择同白氏一起退出体仁堂。
云大老爷忙也说前头有客还要相送,出了后院去到前院。
厅堂里头只剩下云老太太同跪着俩孩子,云老太太对云荣膺身后婆子道:“搀扶你们哥儿回自己屋去。”
婆子应了要上来,云荣膺道:“老祖宗,都是孙儿错,您别罚姐姐了行不行!”
云老太太瞪他一眼:“好好儿管着你自己个,别再给老祖宗惹事,下去。”
看着小家伙被丫鬟婆子簇拥出去,云老太太瞥了眼犹自跪着的云荣华,却唤了外头的媳妇子进来吩咐:“把三姑娘带去祠堂好好儿看着念一百遍《楞严经》,不许旁人打搅,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媳妇子喏喏应了,眼看云荣华自觉站起身,便压在她身后,二人正要出去,从后头奔进来一人,噗通一下跪倒,对着云老太太连连磕头:“老祖宗开恩那,我们姑娘身子骨一向不结实,便是平日这天气没事也是三灾五病的不离身,头里入冬才刚病了一场,那祠堂阴冷潮湿,大冬日罚跪只怕入了病气,求老祖宗开恩,看在姑娘身子弱没调养好份上,就别罚她了吧,求老祖宗啦!”
云老太太看了眼地上咚咚磕头的葛妈妈,不置一词,却是云荣华开口唤她身后欲进不进犹豫着的雁卉:“雁卉,还不快过来把葛妈妈扶进去,让你几个侍候着太太为何出来添乱?下去!”
眼看姑娘疾言厉色,雁卉唬了一跳,忙来扯着葛妈妈,葛妈妈一脸泪,额头已经青肿了一块,却是不肯起:“姑娘,不说你这身子万难调理,就是好生养着也有几分艰难,如今入了府本以为能……”
“妈妈!”云荣华厉声打断,却看着葛妈妈一脸老泪,神情软了软,朝着云老太太敛衽道:“老祖宗,且容孙女儿同妈妈说一说,也免得她不知事惹出闲话来。”
云老太太眯了眯眼,起身来扶着云姥姥手径直走出去,经过她身旁道:“回头好好儿去反省,莫再弄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