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膺毕竟年少,颇有几分意气,眼看父亲发了大火,便想着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也省得再迁怒母亲和好不容易回府来的姐姐。
他也不去辩解,总想着不过是一顿板子,挨过了就是了,左不过趟上几日。
故而到了正堂这边,云大老爷再要问他,他还是三缄其口,只不肯说别的。
云大老爷是里外不舒畅,站在厅堂里便是想下台阶也没人吭气,看着家仆把家里头那杆戒尺捧出来,他又问道:“再问你一回,你究竟招不招?”
云荣膺梗着脖子道:“父亲要罚要打,孩儿受着便是。”
云大老爷深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打,给我打!”
家仆闻听不敢手软,持着手里的戒尺就要打下去,就听里头有人喊了声:“我的儿!”薛氏从后头院子走了出来,身旁紧随着云荣华和徐妈妈左右搀扶,老远就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好好儿为何要打膺哥儿!”
云大老爷正气头上,看薛氏更是气不得:“大半日你去了哪里?今日什么日子?外头乱成了一团,你倒是屋子里逍遥自在,且看看你怎么管教儿子的?让他成日里不学好!”
劈头盖脑被老爷训斥,薛氏原本也是心里头有鬼着,不敢反驳,只是讷讷道:“老爷,妾身,妾身身子骨不太舒服,膺哥儿这是怎么了,惹了老爷那么大火气,他还是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她有心想把话题转移一下,也省得云大老爷说到自己头上。
“都是你这样子慈母败儿娇惯出来的,你自己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你也是,头里压妆前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都没人同我说?你如何当家的?家里头你当不好,儿子你也养不好,你这主母的位置,我看也不要做了,让给能做的来便是!”
薛氏心里头正发虚,哪知道云大老爷这是气头上一句话罢了,一听腿就软了,哭道:“老爷你这是要把我们母子往死里头逼不成?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又听了什么小人谗言,妾身什么都没做,膺哥儿还小,他又能做什么,老爷你要明断啊!”
白氏这会儿突然道:“太太说的是,今日只听一家之言确然不妥,老爷且先息息怒火,外头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一会把刚才闹事的人叫过来问问清楚,大家参详一下,也省得冤枉了人不是?太太您说是不是?”
薛氏泪眼汪汪愤愤看着她,却又发作不得。
这时候周氏也道:“别的事好问,我们荣辉被打总是大家伙都看到的,这个不假吧,大伯今日总要给个交代的,莫非还想袒护不成?”
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云大老爷的火气撩拨的越发难平:“行了,都是你,不好好儿管教,宠出来个目无法纪的,你且让开一边去,回头我再跟你算!”
说罢又去指着云荣膺道:“孽障,你仗着家里头宠你便恣意妄为,今日当着这许多人面,要不给你些教训,那日后还不翻了天,最后一次问你,老老实实说,哪来那些个玩物儿,可是外头不三不四给的!”
云荣膺挺了挺胸膛:“父亲不必问,是孩儿的错,您也别怪母亲,同母亲没关系!”
云老爷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倒是孝顺你母亲,打,还愣着做什么,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薛氏吓得扑过去抱住云大老爷:“老爷不要打,膺哥儿那么小,那经得住打,你要打先把妾身的命拿去了吧,打不得!”
云大老爷一推:“滚!”
薛氏被他推到在地,就看到那粗大黑油的大板子照着云荣膺背脊就劈下去,吓得她一声惊呼眼白一翻,晕乎了过去。
吓得身旁婆子丫鬟扑过去搀得搀,叫得叫,打扇子的打扇子,忙做一团。
这下打板子也就不得不又停了,这边赶紧先把薛氏抬下去,忙乱了好一会,大厅里头才又安静下来,虽然中途被打断,可白氏周氏又两三句撩拨,云大老爷火气就又上来了。
正要再动家法,老太太终于赶到了。
老太太问话,自然有人上来老老实实把经过一说,听完经过,云老太太便沉吟不语。
看她不说话,云大老爷这会儿也不好发怒,只是拱手上来道:“母亲,为儿教训儿子,也是想他日后有所顾忌,这小小年纪,便这般荒唐,仗着祭酒府的名头,这要是长大了可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母亲,儿也是为他好。”
云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为他好,还是只为了你自个那点子虚名!”
云老太太向来知道云大老爷视他这身清流名誉如生命,故而这般讥讽了句,云大老爷被母亲拿话一呛声,一时无言,倒是周氏一旁忍不住又道:“老祖宗,京城里谁家不看重名誉身家,这事说小了也就是自己家兄弟不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外头闹事的可是今日许多客人都看到了的,要是传扬出去,丢脸的是咱们府上下,这可不是小事。”
云老太太拿眼横了她一下:“后院里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说话的?把你小子的嘴巴管好了,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那许多腌臜话!”
周氏被老太太凌厉的眼风一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开口了。
白氏却一旁幽幽道:“老祖宗,伦理这些事轮不到妾身开口,可膺哥儿的事,是小事,外头今日动了刀子的事,可真是不少人见着的,妾身瞧着姑爷家的人也看见了,回头传扬出去,要是没个说法,只怕这流言可就要越说越离谱,今日之事小孩子间的口角,明日传的怕是更不好听了。”
云老太太冷淡瞧着白氏,白氏只低着头做出恭顺的摸样,只是她的话,却一点也不恭顺,云老太太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今日的事,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公正的处置,那就只能由着云荣辉嘴里那样龌龊的流言越传越难听。
她要护短,也要看别人肯不肯让她护,她护了薛氏,便要让孙儿背上个黑锅,如果要护着云荣膺,那么今日薛氏那点事,只怕遮掩不住。
左右都是为难。
云大老爷一旁听得糊涂了,道:“说的什么事?今日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了?”
云老太太看了他一样:“后院的事,你一个大男人管什么?管好你儿子才是,养不教,父之过,你当只是你自己媳妇一个人教养不妥么?”
云大老爷被云老太太莫名其妙邪火烧着也是委屈:“儿这不是正要教训他么。”
“只一味逞老子威风,算什么教训!”云老太太睨他一眼,也不理他,却对跪在地上云荣膺道:“膺哥儿,祖母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你且同祖母好好儿说说,你那什么风车究竟什么东西,谁给你的?”
云荣膺原本对这风车儿并不觉得如何要紧,只是云荣华做的精致漂亮,他引以为荣,在学堂里炫耀,引了学堂里一个叫庄英的注意,同他讨要,那庄英是个没落勋贵家的子弟,平日斗鸡走马的,与云荣膺不怎么对眼,云荣膺自然是不肯把自家姐姐手艺交给他的,结果大家一言不合打起来,对方纨绔一个,真打起来却没什么本事,倒被荣膺打得哭爹喊娘。
这事虽然没成,可那庄英也是个泼皮,回头就编排起了云荣膺的混话,说这香喷**致的东西是窑子里头拿出来的。
学生里一传十十传百的,云荣辉也是这么听说的。
原本这事是几个孩子间的龌龊,云荣膺心大,也没放在心上,可经由云荣辉这么一闹闹到府里来,云荣膺眼看父亲那么火大,就觉着再说出来是云荣华给他做的,只怕会让云荣华也一并挨骂,这孩子有心护着自家姐姐,便再不肯说出实话来。一心只想着把这件事承揽过去算了。
他是好心,可云老太太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一向懂事,绝非会去同什么不三不四来往,可他这样一心揽事,也不知为了谁,义气是有了,却把自己和那个糊涂的薛氏一起陷入一个别人等着他们母子犯错的陷阱,这么闹出事来,云大老爷气头上如何打他不说,一会牵扯出薛氏干了的好事,只怕今日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她一心苦苦替薛氏把干下的蠢事捂着,也就白费心思。
她这么一问,云荣膺同她一贯亲厚,虽然对云大老爷能憋着股劲不说,这会儿倒是有些踯躅。
可他又怕说出来姐姐被父亲迁怒,又担心母亲犯了什么错。
这孩子就这么犹豫着,那头云大老爷看他一脸犹疑,气又上来:“孽障,还不肯说么!”
“是我!”云大老爷话一落,就有人接上,一直服侍着薛氏的云荣华从后头走到前厅来,面对众目睽睽,她站在厅堂里,清凌凌的声音回荡着:“老祖宗,老爷,不必为难弟弟,那风车儿是我做的!是我送给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