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外头荣华姐妹几个,只说屋内,等俩姐妹前脚走出去,屋子里头便是一阵沉默。
云老太太一副无关生死的表情,歪着身子半眯着眼打盹,身旁贴身只留了一个云姥姥,垂首而立,一声都不敢吭气,那气氛,说不出的凝重。
薛氏心中犹如滔天巨浪,翻来覆去搅合了半晌,最终是一咬牙,噗通一声在老太太脚踏前跪下,摸出怀里的帕子哭将起来:“老祖宗,老祖宗救我。”
云老太太眯瞪着眼睛瞧过来,一脸的纳闷:“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儿哭什么!”
薛氏扑到在地,猛一下子抱住了云老太太的脚脖子:“老祖宗您可要救救媳妇,您要是不管媳妇,媳妇可就没活路了!”
云老太太睁开眼来,皱着眉:“什么话!大白日的号丧呢,成什么样子,你也是个有儿女的正经太太,这样子哭,让人瞧着不是笑话,你还要不要做脸了!”
老太太一番不温不火的训斥,薛氏听在耳朵里越发感觉到不安,且不说平日老人家就不怎么待见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脸面上,还是客气的,可这会儿那话里话外,听在她心里,就觉得老太太若有所指。
真正是心虚有鬼,薛氏越发哭得厉害,一来是怕,二来是觉得老太太要是真不肯给她脸面,她这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养尊处优那么久,她还是头一回又有了危机感,女儿说得对,她是儿女们的仰仗,俩儿女何尝不是她的仰仗,可若是今日不能善了,她可就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自己俩儿女了。
想到这里,她可是真急不得,这哭也哭得越发真心实意,搂着老太太的腿道:“老祖宗您饶了媳妇吧,媳妇错了,媳妇下回可不敢了,媳妇是鬼迷了心窍,老祖宗您看在媳妇多年勤勤恳恳,多少也有些苦劳份上就饶了媳妇这一回吧,媳妇真的再也不敢这么干了,老祖宗!”
云老太太被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得心烦,终于板着脸道:“起来好好儿说话,摇得我头都疼了,多大个人了,儿女成双的,也不嫌难看!”
“老祖宗饶了媳妇,媳妇才敢起来,不然媳妇不敢起来!”
云老太太冷笑道:“你这倒是要威胁你婆婆我了?”
薛氏忙一阵摇头:“不敢不敢,媳妇不是这个意思,媳妇只是怕,媳妇的孩儿还小呢,媳妇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既然知道孩子们要靠你,你做娘的怎么不检点些,做出榜样来?”云老太太咳了咳嗓子,对着云姥姥道:“给我把她拉起来,看看这什么样子!”
云姥姥忙过来,低头哈腰的朝着薛氏笑道:“哎哟我的好太太,您可轻着些,老祖宗年岁大,万一被您吓出个好歹,可就不好了,有什么话,一家人好好说,哪有说不得的事,您说是吧。”
云姥姥是云老太太身边最亲近的,家里头便是老爷也要给几分薄面,薛氏自然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听她这话不由就先收了眼泪,却又不敢起来。
云姥姥又道:“太太究竟是太太,这么样子外头小丫头们晓得了日后可怎么立威,您说是吧。”
薛氏虽然有些不着调,可她到底在这个宅子里头混了多少年,话里话外的三重九绕的话也还是能琢磨出些味道的,听着这会儿就觉着姥姥的意思,竟和女儿云荣华差不多,她究竟还是这家的太太,这是在说她还没到那最糟糕的的地步?
有了这个想法,薛氏彻底收了泪,有些期期艾艾的从地上搭着姥姥的手爬起来,又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云老太太。
云老太太有些嫌弃的看着这个儿媳妇,平日养尊处优久了,这人越发的富态,穿金戴银的,坐在那里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可她太知道这个媳妇,其实骨子里实在不是块料,不够聪明,有点小家子气,眼光不长远,耳朵根子软。
这么多的缺点,可却有一点,会生养,当初大相蓝寺挂单的普济大师应承给她批命,白虎承命,孤枝延运,她原本是不信的,可那时候云老太爷过世,云老爷却逢大难,被人参了一本,家中竟有断根无继之象,那个时候病急乱投医,由不得你不信命运,大师说,能够转运的人,日后也是能给云家延续血脉的那一个,后来,白氏舍不得女儿,薛氏倒是肯把女儿舍出去,况且她也是想,白氏和薛氏两个人一个精明过了,一个虽有些糊涂,可后者总比前者要好掌控些,何况白家娘家同是翰林,却也是在那一场变故里被牵连的,后来老爷没事,白家却是没能启用,眼看着就这么没落了,比起来,薛氏娘家要强一些,日后若是能出嫡子,那也有个好帮衬些的母舅家。
林林总总的,最后她还是让云老爷扶了薛氏做了继室,而你不得不信,薛氏果然第二年就给云家添了一子,这也让老太太幸庆,总算是没有给云家断后,这云荣膺还真是越长越瞧着聪明的。
不过这点聪明劲都给了儿子,做娘的这个经年也就越发糊涂,她再三警醒着,薛氏就是没听进耳朵里,还就真敢动心思。
你动了心思手脚好歹干净些,不但没有,还给人抓住手脚,挑了个最不想出事的日子来,不就是想着一举中的,不给她还击余地么?
这媳妇蠢,可她却有个儿子,为了孙子,老太太还真头疼薛氏的处置。
想到这,云老太太面色不虞的冷声道:“你哭哭啼啼有什么要说的不成?倒是说啊。”
薛氏偷偷溜了眼老太太,忙低下头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摸样:“老祖宗,我,我这也是为了膺哥儿和春娘,当初我娘家也没什么嫁妆底,这些年看着春娘和膺哥儿一日日大了,就,就想着怎么也要给两个孩子攒些家底,我这个娘苦一些是不要紧,总不能委屈了俩孩子吧,膺哥儿日后要娶媳妇,这聘礼要是不够看,京城里那些个闺女谁家愿意嫁进来,还有春娘,这孩子这么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我这娘心里头委实难过,想待她好一些,老爷意思,那开了春及笄了,就要让她去应选的,那日后花销,不是更大?媳妇又没大姐那个时候娘家本事大,所以,所以就动了心思,老祖宗您把二姐儿的嫁妆给媳妇安排,媳妇看里头有些东西,经年的也是一时半会用不着的,想来二姐嫁去翟家,翟家也亏待不了她,日后我若是能周转了过来,再找个法子还回去也就罢了,所以,就趁着机会,把,把二姐嫁妆里头一些地契和旧金银留了些,哦,不多,不敢多,可,可这事吧,媳妇想来想去,就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还是来和老祖宗说实话的好,老祖宗万万不要生媳妇的气,都是媳妇的错,您饶了媳妇这一回吧。”
云老太太端坐榻上,面无表情的听着薛氏期期艾艾把话说完,眼看着她又要扑过来一通哭泣,就道:“这话,你今儿个怎么突然想起来同我说了?是你自己想说的?”
薛氏到口的哭号被噎住了,抽噎了下,绞着帕子很是不安,却又想着云荣华来之前再三同自己说的:“无论老祖宗如何问,母亲一定要咬定这事,你是自己主动想明白了来坦白的,看在您态度好,老祖宗说不定就能软下心来了。”
便道:“媳妇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只是一时起了贪念,可今日看着二姐儿跟前磕头,心里头就觉得不安,平日二姐待我如母孝顺体贴,我这却背地里克扣她的东西,真正心里头难受,这心口啊,是绞得不得劲,越想越过不去,又抹不开面子,忍了这许多会,委实是憋在心里头难受,可那时候人多也不敢说,只好等着二姐出了门子,才敢过来同婆婆您说实话,这事,委实是媳妇儿不对,您就,就看着发落吧,媳妇没什么怨言,就是舍不得一对儿女哇。”
说罢又是抹起了眼泪。
云老太太冷淡的看着薛氏,她又不是傻子,这媳妇有几斤几两她最是清楚,到口的东西吃了绝不肯吐,事做了抵死不认还有可能,这会儿却先发制人的来一个竹筒倒豆子,太过意外。
原本想着等那闹事的抓过来问,她倒要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媳妇得一回教训,谁敢当她的话是耳旁风,且让她吃些苦头,只要有她坐镇,这天还是翻不过来的。
可薛氏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前,先来了这么一出,打乱了她先前决定,这可不是薛氏那头脑能想得出来的,至多这会儿她又要去找她家舅太太商量事了。
这个家,白氏只想着自己那点小九九,也不怕将事情闹出来云家没脸面,全无顾全大局的豁达,她自然也不会让她得逞,可薛氏这样子只会往外搂钱的,也真正不上台面,周氏一心在她那个小家,同大房并不和睦,这个家,没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薛氏这一回,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