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件事,薛氏先起了贪欲,做下了错事,用的人却不周密,让人看出了破绽,现在云荣华更可以肯定,白氏不知如何是知道了的,她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不予阻止反而任由薛氏自掘坟墓,再趁着今日闹将出来,要的,无非是让薛氏无地自处。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狠招,这个白氏看着无害,出手却是一招致命。
可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薛氏自己起了贪念,也就怪不得人背后阴损。
这原本是一个死局,旁观来说,云荣华是佩服的,白氏抓住了一个很恰当的时机,一击必中。
可如今,陷入在这个局里的,不仅仅是薛氏,还有她,还有云荣膺,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薛氏,云荣华必然要保,保住她,才是保住自己。
这个世界,汲汲营营,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云荣华清楚,即便自己如今仅仅只是有一个简单的欲望,可只要有欲望,就必要有付出,生活中充满无奈,像老子那样闭其悦而无其害,她恐怕是不能做到的。
你不害人,别人也会来害你,她不会主动去伤害人,但是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说白了,她也不过利用了薛氏,事由她做,自然要由她来了。
相对的,她也在下一场不大不小的赌,赌注是云老太太的心意,她对云府名声的看重,薛氏再有错,关起门她可以罚可以惩,可云荣膺是云老爷唯一嫡子,要保住云家根系,云老太太再不愿意,那也是要看在云荣膺面子上给薛氏留份脸面的。
她不知道云老太太如何能允许薛氏做了继室,但人既然做出选择,总少不得要有取舍,薛氏确实让云家有后,那么云老太太也要为这个后,而维系住他。
她这,也算是不得已,利用了一回老太太,但愿那个精明的老人不会因为这个,而更加讨厌她。
云荣华颇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有得必有失,她要护住薛氏,少不得得和老太太打一回擂台,当然,还有那位白姨娘。
如今她也算是彻底滚进了这十丈红尘,锦绣霹雳中来,除了不得不争的,也就不可能完全出离逍遥。
那点苦涩的心思不过在她心头一瞬而过,到底她不是原来的云荣华,自然明白活着要积极向前才能走下去。
薛氏在她一番劝解下,心思有些活动,但一时半刻到底还犹豫不决,并不肯开口,那目光闪烁不定。
云荣华看她神情,知道她这会儿已经被自己劝动了,不过犹豫的是那份面子,便道:“母亲平日在老祖宗跟前无非也是好话说尽,只要稍稍服个软,便是为了弟弟,这会儿吃些亏,弟弟日后知道了,也必然记着母亲待他受得这许多委屈,日后还有不尽着孝敬母亲的理?”
谁家不是看重子孙,云荣膺不要说是云老太太最看重的嫡孙,也是薛氏的命根子,为了云荣膺,薛氏自然是什么都肯做的。
果然,薛氏想了半日,再听云荣华这么一番说辞,终于是咬了咬牙:“少不得,拼了这张脸面不要,且试上一试。”
云荣华看她咬牙切齿的面容紧张,不由淡淡一笑道:“母亲且不必紧张,老祖宗又不吃人。”
薛氏却没她那般轻松,只是道:“老祖宗不吃人,可有人吃人不吐骨头,我纵是不能让她得逞,这家,由不得她得意。”
说话间徐嬷嬷从外间进来,手里头捧着个食盒,装了一瓯子香喷喷的黑米薏仁粥,薛氏一见她,便道:“外头接花轿的可走了?”
“这会儿只怕已经出了门子,老祖宗传话说原本该来跟太太磕头的,可您这么不舒服,也就省了这道了,让您好生休息着。”
薛氏闻听更觉着不妥,只怕老祖宗已经听闻出什么来同自己置气了,再不急着挽回,可就真晚了,忙不迭唤徐嬷嬷替自己更衣:“快些,咱们过去见老祖宗去!”
徐嬷嬷一头雾水,只不过也不好多问,云荣华已经偕着薛氏进内室去更衣,她也忙不迭进去帮衬。
换了衣服,薛氏也顾不得再打理梳妆,匆匆忙忙就往荣喜居这边过来。
云府上下还沉浸在喜庆气氛里,忙着收拾满地落下的大红碎屑,前头院子摆了酒席还有没散去的,云老爷自然依然在前面应酬,送走了新娘子的后院相对着倒要安静些,只是不少穿戴一新的丫鬟婆子都还聚集在荣喜居这边最大的院子前说笑,眼见着薛氏扶着云荣华过来,忙有人进里头去通传。
薛氏也不等里头人出来,自己快步径直掀开了外头帘子进去,荣喜居里头上下紫檀乌木的架子座椅都因为喜庆而贴了大红撒花的喜字,扶手椅子上搭了大红缎面的椅搭,熏笼里烧着旺旺的炭火,扑面热气蒸腾。
云荣华替薛氏将外头罩着的银鼠毛边莲青色哆罗呢大袖褂子给剥下来搭在手臂上,退在她身后不着声色的跟着进了里间。
里头靠窗那张大炕上头云老太太已经换下今日正装的漳缎绣团寿藤萝镶滚金边的女袍,换了一身家常的玄青缎绣云肩对襟大镶边棉褂,额头拢着同色滚金边抹额,歪在上头手里头拨弄着手炉铜火箸,一旁榻下绣墩挨坐着云荣月,这会儿正殷勤的给老太太捶腿。
一进来瞧着里头情形,云荣华眸子里头目光一荡,随即便同那回过头来的云荣月目光撞着,后者不经意扬了扬下巴,那得意劲丝毫也不掩饰。
想来这是要等不及着看她母女俩的倒霉样了。
不经意扫了眼四周,那白氏却并不在此处。
薛氏头脑一热就这么冲了进来,却在瞧着屋子里的老太太之后生出几分退意,可脚已经迈进来又不好退,一时间竟然不说话就这么定在当口。
云老太太却只是低着头拨弄手炉里头的炭火,眼皮子也不抬仿佛就没瞧着屋子里动静,下头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伶俐的便觉察出场面古怪,也纷纷低着头谁也不敢吭气。
这一时间空气里头分外僵持。
倒是那捶腿的云荣月第一个憋不住,语带讥讽:“太太您刚不是不舒服么?老祖宗刚还让嬷嬷去问候过,这边有荣月帮衬着祖母,您就多歇会儿罢。”
薛氏一时紫涨了脸皮,毕竟她心有惭愧,可这么赤白红脸的被一个小辈嘲弄,心里那气直冲这喉咙口,可又在老太太跟前不敢发作,生生像是吞了个刺果儿,噎得难受。
云荣华却在薛氏身后掩着手,抵着她的脊背轻轻推了推,又冲着云荣月微微一笑:“四妹妹过来,长辈们有些话要说,咱们晚辈可不好打搅,不若咱们姐妹出去说说体己话儿吧。”
云荣月白了她一眼:“我跟你说什么话儿,我这还要侍候祖母呢。”
云荣华似笑非笑,却径直上来拉着她手用力:“好妹妹,孝顺祖母是咱份内的,可也要看时机,太太有话和老祖宗说,你我在这里多有不便不是?”
云荣月哪里肯走:“太太和祖母说话,碍着咱们什么了,有什么不便的,三姐姐这是怕什么不成?”
云荣华却不肯放开她,反而笑着戳了下她头:“这小妮子说什么胡话,怎么是碍着咱们,分明是咱们碍着祖母了才是,太太和祖母说的是大人事,咱们小孩子家家怎么好听呢,祖母说可是这理?”
云老太太这时候方抬头看过来一眼,那目光深沉如暮,雾影重重的,然而云荣华微笑依旧,恬淡天真的眨眼与她对视,不躲不闪。
半晌,云老太太挥了挥手:“都下去玩儿罢。”
老太太发了话,云荣月再不愿意,也只好不情不愿被云荣华拉着出了屋子来。
走到外头,云荣月便一甩手狠狠将云荣华的手甩脱开来:“放开,拉拉扯扯做什么!”
云荣华不以为杵,笑道:“祖母让你我一起出来玩儿,我不过同妹妹亲热些,妹妹怎么那么大气性。”
云荣月掸了掸衣袖,冷笑声:“少在那里同我装神弄鬼的,值当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俩丑事,这会儿想遮掩,我呸,今儿个看你们能哄骗得了谁!”
云荣华一笑:“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我哄骗谁了?妹妹这话好没道理。”
云荣月一甩帕子:“我懒得同你这歪缠,别只当自己是天下一等聪明,旁人都是蠢的,你就在这装呗,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说罢扭头就进了隔壁的厢房里:“黄羽,个死丫头磨叽什么,还不去给我沏壶茶来,要冻死我呀!”
黄羽应了声,忙不迭追着云荣月背影进屋里。
平巧上来将铜火手炉递给姑娘道:“外头风大,姑娘咱们也进屋吧,仔细冻着。”
云荣华拢了拢身上那件大红羽纱猩猩毡的鹤氅,将风帽盖住头,冲着平巧微微一笑:“四妹妹那么大气性,我还是别去讨嫌,刚才咱们过来不是瞧着廊下一株好大的红梅么,走,趁着没人,过去赏梅,你且替我烫一壶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