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并不长,也不难行,很快我们便走到了沈辞身前。
我微微张了张嘴,垂下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阿珵,回家了。”声音很清冷,淡淡的有些缥缈,却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不是说好久不见,问我这几年过得好与不好,只是简单短短三个字,回家了。说实话,心中是不可能平静如水的,还是有些感动。
我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他扬着好看的唇角,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我有些错愕,原是他这人不太爱笑,更对我笑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沈辞这人长得本就好看,一笑更晃人心神。沈辞果然是十分厉害,不经意间的小举动,我便像一汪湖水被激起千层涟漪,久不能平复。
从前的我纵然故作坦然,可一到他面前,总能不攻自破。我只能一遍遍宽慰自己,只道是修行不够,没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其实,也就是无可奈何。
我有些局促,也对他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发现除了沈辞牵着的马匹,就只有一辆马车。我并不是不会骑马,对此安排倒也不奇怪,只觉是为照顾阿曲体弱。不作多思索,随即上了马车。
进到马车里,才觉马车很大,并不想外面看来平常普通。软软的褥子铺了好几层,看起来很厚实。马车里还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熏香炉子,空气中飘着弥萝香,闻起来有让人舒心解乏的奇效,味道不浓郁透着清新甘甜,倒也爱闻。
弥萝香市价不菲,有时有钱未必买的到,一钱可抵平民百姓两个月的饭钱。要是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有记忆的闻到是在沈辞的书斋,想来将军府家大业大,沈辞那人的确是会享受。
瞧我望着那熏香炉有些出神,阿曲掩嘴轻笑,“公子,这香是沈将军放置的,说是怕舟车劳顿,公子会觉乏累。”
我有些吃惊,不成想是沈辞。我拉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看了一眼前面的沈辞,他坐在马上,背脊笔直。
临安距西京路程并不遥远,脚程快的话三个日夜就可抵达。
一路上,阿曲跟我讲着盛京,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听的认真有些许感慨。其中让我比较关心的是,弄月姐姐和太子长辛的婚事,也就是沈辞那家伙的长姐。
侯府和将军府向来交好,我自然也在将军府来往很是频繁。从小我同沈辞一样唤沈瑜为姐姐,关系极好。沈家弄月向来性子温和,和盛京那些千金大小姐简直云泥之别。
这时间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弄月姐姐都要嫁作人妇,嫁入皇室,嫁与那个万人之上的储君。
我不禁在想,她可是真愿入那华丽的牢笼,做那笼里的金丝雀。
第二日,行到浏河郡时,路上遇阻。原因是浏河近半个月大雨连绵,导致山林爆发泥流,冲垮了不少山中树木,这下泥流退却,唯一往上京的道路被阻,人马难行。
这时的官道上已经有好几队人马,一个个看似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无不急得团团转。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上前问开路的官兵“官差大哥,你看我们这些都是往来通商的小本生意,货耽误不得啊,你看这路什么时候能好”。
被问的官差,停住手中的活,随意一扬胳膊楷去满脸的汗水,粗着嗓子说“哎呀,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没个三两天,是走不了了。”说完,忙不迭挥了挥手,继续忙活起来。
瘦高个脸急得通红,听完脸上苦不堪言,垂着头往自家的队伍去了。
这时候,一个有若闷雷般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变道去郡城吧,出城往南有条小径可去,只不过要多费几日功夫。”
我定睛望去,一棵粗壮的榕树下,站着一人,很年轻的样子,看衣着打扮,应是这些管差的领头。
众人一愣,一旁的官兵赶紧说道,你们就听楚公子的吧,准没错的。
众人回神,纷纷朝那位楚公子投去感激的目光,便浩浩荡荡地朝他所指的方向去了。
此时,官道上只剩我们一众人马,我看看阿曲,阿曲朝我点头。我又去看沈辞,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去了那位楚公子那里,两人看着像相谈甚欢。
沈辞这家伙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秉性,任是个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
我心中十分不解,不一会儿,只见沈辞策马而来,对我和阿曲说道“我们改道郡城。”然后对着那位楚公子微微颔首。
我顺目望去,可见那位楚公子随后也微微回礼,身形轮廓却有些模糊不清。
我没说什么,心中有惑,但也不好坦诚。因为别人没打算告诉你的事情,问了只会让自己处境难堪。
随后,我们便改道去了浏河的郡城。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然见暗,细雨缠绵。我提议,今晚不行路,等明日一早再出发。阿曲和沈辞都没有异议,于是决定在郡城找家干净的客栈住一晚。
可问遍城中客栈,都说近几天大雨连绵,往来商户又多,客栈都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花了点银子,才空出两间房,这又十分难办。三个人只有两间房。这要是别人不会奇怪,但我觉得十分不妥。
我央求客栈老板娘能否再空出一间,老板娘颇为豪爽地说“公子,两间房够的哇。这位姑娘一间,你们两大老爷们自然可以同住一间。”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话,老板娘一把拍在我肩头,满脸笑意的看着我“公子莫不是害羞,未同人睡过一屋。”
我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的事,才没有”
阿曲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有些局促“公子,若是不愿意,另找一家就是。”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外面大雨连天的,大家都车马劳顿,急需休息,若我再这般折腾,想来自己也睡不好受。
我和沈辞得同睡一间,想到此,心里一阵苦笑,撇眼看了看沈辞,他还是一脸淡然,波澜不惊显得我十分计较在意同他睡一屋的事情。
晚间,我们在楼下用过饭,便上了楼去。我心中有些难以抑制的不便,但阴雨连天,入夜街上行人难见踪迹,家家户户都闭窗紧门。
房间不算大,只有一张简床,桌椅擦拭的很干净,茶几上放了一壶清茶,一碟桂花糕。
我撑着下巴坐在小桌前,沈辞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吃完饭就不见踪影。我也不好开口问阿曲,想必她也未可知。
左思右想,百无聊赖时,禁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沈辞抱着竹席被褥走了进来。
我心中瞬间明白,他消失为何原因。沈辞看了我一眼,便找了个角落,蹲在地上铺着床席。
正当我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缓解气氛,沈辞背对着我开口“今晚我睡地上,你安心睡吧。”
我有些语塞,呆愣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沈辞也不作任何反应,自顾地躺好,拾好被角,侧身而卧。
我望着他的背脊,透过衣裳的布料可见的僵硬。
入春了,这几日阴雨不断,地上的湿气太重,哪怕你垫了多少层被褥,也是不舒服的。
我解了外衣,侧躺在床榻里,虽我来回翻身,这床虽说简易,但也足够宽大,睡两人也不会拥挤。我侧过身,望着角落的铺盖,试探的开口“沈辞,你冷吗”
没有回应,一片安静。我有些悻悻然,又小声地问了一遍“沈辞,地上那么凉,你要不要睡到上面来,我看了看,两个人可以睡得下。”还是没有回答。
我不禁有些恼,气呼呼地蒙进被子里,不去管他。
夜里,起风了,丝丝的凉意慎入脊背。我甚至可以说是被冷醒的,颤着身子去关半掩着的窗户。窗外已经飘起细雨,伴着风吹进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轻轻关好窗户,等我又小心翼翼的踩着步伐回床上时,被一声沉重的咳嗽惊的一激灵。我偏头看去,角落沈辞蜷成一团,看的我很不舒服。
我轻轻走过去,伸手想拍醒他。
刚刚碰及沈辞的背脊时,指尖隔着衣服传来寸寸的冰凉,和他触电般的惊颤。
我收回手,指尖还有他身上的温凉。我知道他睡的不熟,也定然睡的不舒服。我轻轻唤了唤他“沈辞,沈辞,你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沈辞轻轻应了一声“嗯”,那声音很低沉,又像呓语般嘴里念念有词。
我听的模糊,有不解和困惑。我凑近想听的再清楚一点,沈辞就翻过身来。我被他吓得不轻,又贴的他极进,他这一翻身我便一下趴在了他胸上,脸贴着他的脸,嘴巴竟然也贴着他的嘴巴。双唇紧紧贴着,柔软的触感,让人止不住的战栗和一阵酥麻。
我睁大眼睛,他发现也睁着茫然的眼睛,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对视着。我们像被定住了一般,做不出任何举动,但想必我的脸已经滚烫滚烫。
时间像是静止般,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我伸手推开,做到他旁边,别过头去不看他。
我们谁都没开口,就那样背对着他过了许久。直到凉意蹿上身上,才觉得冷,方才回神。
抚上脸,触手是滚烫一片,连耳朵也是滚烫一片,此刻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冷的不由打了个寒噤,连忙抱紧双臂取暖。“沈辞,你要不要睡上面,你向来怕冷。”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所云。
沈辞撑着身体坐起,侧身背对着我,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也不咸不淡语气地说“不必,我睡这里很好。”
我刚想反驳他,沈辞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左手成拳,紧紧抵住自己嘴巴,极力隐忍着。我看到他的背脊一下一下起伏着,压抑的呼吸,沉闷的咳嗽声在四下无人的夜显得那么刺耳。
我连忙扶住他将欲栽下去的身子,“你没事吧”
沈辞摆了摆手,虚弱地开口“没事。”
“怎么会没事,地上这凉的般刺骨,你会受寒的。”我想将他拉起,却瞧他双颊通红,耳际也泛红,像偷抹了女子的胭脂,还一不小心擦的多了些,十分奇怪。“喂,沈吟风,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不会是发烧了吧。”
再一看,发现沈辞这家伙,脸更红了。我有些担心,莫不是真的发烧了,再烧下去会不会变成熟透的大螃蟹。“喂,你烧的真的很厉害呢,你有没有不舒服。”
沈辞紧闭着双唇,眉头拧成一团,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我。
我让他看的不舒服,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还是不说话,我也不好开口。
过了一会儿,沈辞扯着嘴角说道“你在无华门学这么多年,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明白他此话深意,但怎么着也不能失了阵势。咬咬牙,不好气地回道“沈吟风,你果然还是从前般令人讨厌。”
沈辞微讶,脸上有些错愕,显然不知道我会这么回答他。冷笑着说“哦,是吗?你有多厌恶我,才让你惦记这么久。”
我语塞了一会,又“哼哼唧唧的说。我才没有惦记你。”
沈辞哦了一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哦”然后,便没了下文。
他这个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当我兴致勃勃想同他斗个高低,而他不与理会,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是恼火。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见半,烛火的光映在墙面上,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沈吟风”我叫他。
随后,不等他回答,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背上点上一穴。
刹那间的功夫,沈辞,便再不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我站起身,看着他实在好笑,不禁笑出了声“沈辞,你说错了,我在无华门这么久,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我在他身旁踱了一圈,想着怎么将他弄到床上去才好。
“沈辞,我想你也不想在半路上生场病吧,那竟然这样,那.那得罪了。”我不去看他寒光四射的双眸,那样会让我底气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