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高衙内摩拳擦掌准备宰制朝堂，南方，吴兴太守萧映的一名僚佐却还在苦苦等待属于他的机会。
僚佐年方三十三，身高七尺五寸，生得天庭饱满，尤其一对长臂引人注目，天色渐黑，下值后同僚们大多呼朋引伴去寻逍遥，只有他坐在家中陋室秉烛读书。
这人虽是一名文吏，读的却是兵书，他姓陈，名霸先，字兴国，当然这个字是另改的，家中长辈在他幼时为他表字法生。
陈霸先生于吴兴长城下若里，出自颍川陈氏，是东汉名臣陈寔第十六世孙，哪怕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流落南方的先祖们依旧凭着陈氏旧望显赫一时，可惜王朝更迭，到了陈霸先这一代，只能在乡间当个里长，蹉跎几年因事弃职逃往义兴，逃亡途中陈霸先遇上了他的伯乐南梁宗室萧映，成了萧映的传令吏。
跟随了萧映一段时间，陈霸先成为了建邺油库吏，主管建邺城里的油库，去年萧映出为吴兴太守，便将陈霸先招入幕府带回吴兴。
陈霸先自幼心怀大志，他为自己表字兴国，只可惜蹉跎十多年，如今三十三岁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属官，但好在他性情洒脱，从不怨天尤人，他身为文员却有一身好武艺，不急于投效沙场，反而研读兵书，廉颇六旬尚有余勇，老将黄忠也能袭斩夏侯，他陈霸先有的是时间实现心中抱负。
“郎君该用膳了。”
继妻章要儿为他端来饭菜。
陈霸先年轻时娶同郡钱氏女为妻，然而钱氏早逝，又另娶章要儿续弦。
章要儿如今三十年华，容貌秀美，又是个精于书写计算的聪明女人，在她的操持下，陈霸先的家境至少比早些年好多了。
“辛苦了。”陈霸先颌首道谢。
左手握卷，右手持筷，可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书卷。
.....
天平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匆匆过去六日，邺南城诸坊的建设热火朝天，高澄逐渐在朝廷扎稳脚跟，这期间他询问过有关迁民粮食的发放情况，甚至自己也曾微服探访询问那些迁民领到多少粟米。
虽然每日用度跟他签发的数量有出入，但好在那些吏员知道收敛，克扣不多，这是官吏没有俸禄的情况下必然发生的事情，高澄也无法禁绝，这让他越发迫不及待想要重立官吏俸禄制度，吏部尚书的职位必须拿到手。
邺城的高衙内在蓄力谋求吏部尚书，晋阳的高老爹也打算给宇文黑獭一次惊喜。
晋阳大丞相府。
“高王，这是邺城探子送来的密报。”
才讨论完政事，大丞相府主薄，挺着一只酒糟鼻的秘书孙搴将刚刚送入大丞相府的密报呈上。
高欢接过看后，拍桌佯怒道：“阿惠着实不像话。”
堂中众僚诧异，高澄幕僚随侍在高欢身边参赞军务的行台右丞张亮不得不出言问道：“敢问世子在邺城做了何事？”
“孙腾不过在家里说了他几句，这孺子竟然还敢羞辱长者。”
至于夜闯寝宫这档子事，高欢压根不提。
张亮暗暗出了口气：还好不是为政有失。
正要宽慰高欢几句，大丞相府长史崔暹上前道：“启禀高王，世子虽然年少，但仁德有风度，而孙腾留守邺城以来，骄狂不法多有劣迹流传，下吏以为其中必有缘由。”
崔暹曾任高澄开府谘议，诸如邢邵等幕僚都是由他举荐，他的屁股自然坐在高澄这头。
怎么会没有缘由，高澄立威于上施恩于下的做法本就是高欢授意，至于该寻谁立威，高欢没说，高澄也没问，但两父子都知道只有孙腾了。
四位留守邺都的大臣之中，高岳身份特殊，高隆之勤恳任事，而司马子如同样与孙腾一般公然纳贿，无所顾忌，可毕竟去年从晋阳赶来为高澄说情，才使得他们父子重归于好，这么算来，可不就剩了得志骄狂的孙腾孙司空了。
“唉！”高欢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彦举（孙搴），你替我修书安抚龙雀（孙腾），另外告诉他，我这儿子已经长大，我也管不住他了，如今入朝辅政，你应该对他保持尊重。”
可怜孙老大人诉说委屈的信件还在往晋阳的途中，他的高王已经决定撒手不管。
“下吏谨遵王令。”孙搴当即坐在文案后铺纸研磨。
见大丞相府再无诸事需要商讨，高欢在亲随的侍奉下迈出议事堂，大丞相府诸僚属也各归己职。
高澄相貌有几分肖父，不过高欢高颧骨，因为生长在北疆边塞，成年后当信使常年奔波与洛阳与怀朔之间，之后久历行伍，肤色略黑且粗糙。
高欢离了议事正堂，径直走入大丞相府另一处偏堂，堂内是他的中外府幕僚以及鲜卑大将厍狄干等人。
中外府全称是都督中外诸军事府，设长史、司马、司录、从事中郎、掾、属、诸曹参军、行参军等府佐。
东魏政事在高澄入朝前都出自大丞相府，而东魏军事决策则尽出中外府。
“下吏见过高王。”以中外府长史李宗希为首的府佐们纷纷行礼。
而以厍狄干为首的驻晋阳将领也纷纷道：“末将见过高王。”
“免礼。”高欢穿过堂中众文武，坐在主位，向妹夫厍狄干问道：“千秋，大军如何了？”
厍狄干挺胸道：“高王放心，此次出征的军队各归营寨，数日来养精蓄锐，只等高王一声令下。”
“好。”高欢称赞一声，又转向李宗希问道：“粮饷是否准备妥当？”
“回禀高王。”李宗希拱手答道：“已经准备好干粮，足够一万骑兵不吃熟食，奔袭西贼。”
高欢继续问道：“军令可传达至阿至罗部？”
“回禀高王，阿至罗部听从高王军令已经征发三万轻骑，为高王后援。”
阿至罗是高车十二姓之一，部落又名副伏罗部，也称阿伏至罗国、阿至罗国，原属柔然，北魏太和十一年即公元487年，部落首领阿伏至罗率众10余万部众脱离柔然，西迁至车师前部(今新疆吐鲁番交河古城一带)西北，建立高车国，联合北魏抗击柔然，这次分裂也使得柔然对北疆的威胁锐减，一定程度为六镇兵变埋下隐患。
高车立国之后日渐兴盛，柔然佗汗可汗于公元508年被高车王俘杀，北魏不得不改变国策扶持柔然。
孝明帝正光元年（520年），柔然可汗丑奴被母亲侯吕陵氏毒死，柔然再一次爆发内乱，继位的可汗阿那瓌被族兄示发击败逃往洛阳。
正光二年，阿那瓌另一位族兄婆罗门攻杀示发，自立为可汗，并遣人迎还阿那瓌。
阿那瓌畏惧，不敢北返，恰逢高车国突袭柔然，击败婆罗门，婆罗门引残部投奔北魏，正光三年，婆罗门有反意，被北魏遣军追斩，阿那瓌被部众迎还漠北，重新成为柔然可汗。
正光四年，柔然饥荒，阿那瓌领部众南下请求北魏救济，当时在六镇之地阿那瓌聚众三十多万，因此滋生野心劫掠北疆，直接诱发第二年的六镇起义。
柔然在帮助北魏镇压六镇起义的过程中劫掠人口牲畜，焚毁六镇，从而再次强盛。
柔然重振后击溃高车国，高车别部，号称十万户的阿至罗部落不得已归降高欢。
往后十多年，直至突厥崛起，柔然都将是东、西两魏边疆大患。
高欢很满意阿至罗人的态度，他自幼长在北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胡人，不管对象是匈奴人、还是鲜卑人、或者阿至罗人，所以他敢于启用这群阿至罗骑兵。
自从阿至罗部落归降以来，高欢广施恩义，他相信阿至罗人不敢背弃他，至少在他高欢势力衰弱之前，都是自己能够驱使的忠犬。
晋阳的高欢厉兵秣马，邺城的高衙内倒是清闲，甚至还有闲功夫操心自己大舅子。
“陛下最近在做些什么？”
高澄坐在尚书省阁中，问向被他遣人招来的宫门仆射。
宫门仆射是个中年鲜卑人，他除了戍卫行宫外，更主要的职责就是通过宫女宦官监视元善见。
“回禀世子，天子近日都在读书。”
“读些什么？”
“是医书，《神农本草经》。”
宫门仆射也不知道一个皇帝为什么要读医书。
“嗯。”高澄闻言颌首，吩咐道：“梁人陶弘景写过一本《本草经集注》，你遣人搜寻送呈天子。”
多贴心的妹婿呀，还给大舅子找读书笔记。
“是，卑职领命。”
“另外替我传话天子，明日邀他郊游，让宫里早做准备。”
“卑职遵命。”
“退下吧。”
宫门仆射躬身拱手后退。
高澄独坐暖阁，思索道：元善见至少表面还是很配合。
这般想着，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丝笑意：又到了和大舅子愉快玩耍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