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高澄回到王府,是在自己院中的厨房里找到的元仲华。
高澄夺过元仲华手中的菜刀,将她挤开,一边低头熟练的切菜,一边道:“我邀了天子明日郊游,你早些起来做些糕点给他带去。”
元仲华楞在原地,先前高澄是说过要让他们兄妹相见,原来是真的。
高澄催促道:“别干杵着,现在去找个仆妇学做糕点,莫要倒时候被你阿兄嫌弃了手艺。”
“谢谢你,高郎。”元仲华眼底波光闪耀,成亲以后她与元善见就再未见面。
高澄望着一路小跑离开的元仲华,默然不语,好一会才在背后喊道:“别忘了给我也准备些。”
小丫头早跑得没了踪影,也不知听清没有。
自打高澄进厨房,灶旁涮锅的宋娘子就自觉把动静放小了,她入高府是渤海王妃的意思,并非高澄看上了她,半年来高澄与她同室而居,却始终不曾宠幸自己。
宋娘子曾怀疑过高澄是否有暗疾,但同榻而眠后,清早醒来常常能感受到少年人的成长,她只能认为是这位世子瞧不上自己。
宋娘子就那么自怨自艾的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高澄与她一番夜话才解开心结。
“明日你也同去。”高澄将切好的菜装在碗里,放在灶上,道:“整天闷在家里,早晚憋出个好歹。”
到底是同床共枕半年多,宋娘子还未开口高澄便猜到她要说些什么,不容拒绝道:“你是我的侧室,不再是罪妇,天子是仲华嫡兄,也算自家人,你不必拘束。”
“是,郎君。”宋娘子福礼道。
“这段时间膳食味道越来越好,辛苦你了。”高澄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晃着步子出了厨房。
每日里被油烟呛的滋味不好受,但冲着这句辛苦了,此时拿着锅勺的宋娘子觉得一切都值了。
自打离了晋阳,高澄小日子过得舒坦:没有了老爹的约束,看不见让人糟心的弟弟。
可惜高澄的舒心日子也快到头了。
晋阳渤海王府。
“王爷真要将小郎们送去邺城?”娄昭君坐在胡床上,右手撑腰,挺着个大肚子。
高欢伸手探入娄昭君衣内,抚摸着王妃的肚皮,笑道:“我明日就要出征,你又有孕在身无暇顾及他们,将他们送去邺城也好让阿惠教导。”
“演儿也要去吗?”娄昭君说的是诸子当中年纪最小,还未满周岁的第六子,也是嫡三子高演。
高欢心不在焉道:“演儿还太小,过几年再说,明日你将晋阳乐,浚儿、淹儿、浟儿送走。”
晋阳乐便是高洋,高欢当初弃葛荣往晋阳投奔尔朱荣,到晋阳后不久高洋便出生了,于是给他取了晋阳乐这么个小名。
另外三人都是侧室所出,分别是八岁的第三子高浚,七岁的第四子高淹以及三岁的第五子高浟。
“浟儿才三岁,只怕英娥妹子舍不得。”娄昭君说的英娥妹子是高浟生母,尔朱荣之女、孝明帝之妃、孝庄帝皇后尔朱英娥,也就是大尔朱氏。
高欢不以为意道:“不小了,让乳娘一路照料便是。”
别听娄昭君英娥妹子叫得亲切,最让她忌惮的便是这个尔朱英娥和她的儿子高浟,虽然尔朱英娥两为人妇,但她是尔朱荣的长女。
如今北地东、西两魏包括高欢、宇文泰在内大部分权贵都是出自尔朱荣麾下,因此,尔朱英娥不仅受宠,高欢对她的敬重甚至超过了娄昭君,每次见面,堂堂东魏权臣总要自称下官。
娄昭君与高澄分别被囚期间,就有流言盛传高欢要废世子,改立当时才两岁的高浟。
好在娄昭君娘家人争气,比如弟弟娄昭不久前才平定割据兖州的樊子鹄势力,姐夫段荣是高欢最信重的臣子之一、妹夫窦泰、外甥段韶更是亲信爱将,这才给了司马子如表现的机会。
娄昭君这些年被尔朱英娥步步紧逼,一个性格豪爽,处事果决的北疆女子为了稳住自己的王妃之位,不得不低眉顺眼压抑个性,甚至不论嫡庶,亲手为高欢每一个儿子缝制衣服,扮演一个贤王妃的角色。
高澄遇刺后,三个弟弟相继兄终弟及,每一次叔夺侄位,这位贤王妃总是坚定的站在儿子们身后,也就娄昭君走在了高老九前头,否则六兄弟中最小的十二弟高济说不定也有机会。
尔朱英娥下场其实很凄惨,但与娄昭君关系不大,高欢死后,尔朱英娥为了自保,出家一心参佛,可惜高澄遇刺,高洋继位,高老二这人好酒,酒品又差,一次酒后寻尔朱英娥麻烦的过程中,起了色心,尔朱英娥反抗时被高洋一刀砍了脑袋。
高欢在娄昭君房中坐了一会,因为娄昭君有孕在身,他没有久留,出了门就往尔朱英娥院子行去。
历史上高家兄弟的荒唐行径除了自身原因外,高欢高澄这对父兄难辞其咎,用现在的话来讲:管生管养不管教。
高欢只操心过高澄的教育,为嫡长子请名儒杜洵教导,高澄自幼聪慧过人,十二岁起便参与军国要务的筹划,这也是高欢放心高澄入邺辅政的原因。
这么一个聪明儿子,高欢在家中对他的态度却是只要不合心意,便动辄打骂,从不避讳高澄弟弟们都在场。
对于其他儿子,高欢的态度就更简单了:送往邺城丢给高澄抚养,只有最变态的老九高湛和最小的嫡子高济被娄昭君养在身边。
老爹不负责任,忙着改革朝政的高澄更是个甩手掌柜,他把那些老师叫过来,威胁他们:我把弟弟交给你们,也不管你们怎么教,我只看结果,倘若我这些弟弟成材了,你们的爵位和赏赐都只会低于我的弟弟们,要是不成材,这个后果你们自己承担不起,要累及家人、同门。
这么不靠谱的父兄,搭上一个慈母,再加上高家嫡子们因为母亲遗传,精神状况不稳定,禽兽王朝的诞生倒也合情合理。
......
正月二十二日,清晨,晋阳戒严。
城外大营,高欢着甲在厍狄干等将领的随侍下登上帅台,台下是精选的一万鲜卑精骑,各配双马。
万骑云集,旌旗林立。
高欢用鲜卑语高声道:“我,贺六浑,自信都举义以来,诛灭尔朱氏、平定山东(太行山以东)叛乱,旌旗所指,所向披靡,今日,贺六浑将亲率你等出征,千里奔袭。西贼无备,我们唯一的困阻只有那片荒漠,众将士,带好你们的干粮和水,跟随我贺六浑征服那片荒漠,砍下西贼的头颅,用你们的刀剑拾取功名与财富!”
“愿为大王驱驰!愿随大王驱驰!愿随大王驱驰!”在众将领的引领下,万骑齐声呐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听清楚高欢讲了些什么。
高欢步下帅台,人潮分开,让出通道,高欢在呐喊声中与诸将策马穿行,行至大营门口,高欢拔出佩剑,高声道:“出发!”
万骑纵马,灰尘蔽空。
高欢身后一名年轻将领夹紧了马腹,遥目西望,似乎看见了夏州(今陕西靖边)正向他招手。
“夏州,我段韶来了!”
年轻将领眼神坚定道。
一支车队从渤海王府出发,因为戒严的关系,车队行驶在冷清的晋阳城内,一路顺通无阻出南门往邺城方向而去。
车队护卫森严,不止有高欢四个儿子以及仆役婢女,也有高洋名下的幕府僚属。
马车摇晃,才十岁的太原郡开国公高洋脸色阴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