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模糊中,程豫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张单薄的纸页。
海水在包裹无力的自己,正如狂风吹刮着纸张。他感到不休的寒风凛冽吹过,刀割般划过身体,留下一道道伤口,传来一阵阵酥麻与灼烧般的刺激。
漂浮,漫卷,吞噬,消解。
他感觉自己在空气中被撕碎,行将化为无数丝丝缕缕的纤维,无依地飘散,无言地湮灭。
这时,一股强力的压迫感猛然到来!
这让他想起母亲临死前的一击。
他惬意地感受着这似乎来自母亲的怀抱,但又察觉到异样——他这次并不是被击飞,而是被拉扯、被挽留。
是母亲来了吗?
一定是母亲!她来带走自己了!
“母亲,带豫儿走吧!”
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仍然感觉到狂风的吹刮,但他此时似乎被卡在了一棵大树上——他感觉到大树的拉扯,也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还在狂风中摆动。
可维系着他的那股坚固之感似乎在消融。
这时,大树在移动,似乎还在逆风而行——因为狂风的吹刮突然大了几分,难道是大树被连根拔起了吗?
这么想着,程豫觉得自己越发像漂浮在空中了,但他依然能感到那有力的拉扯。
像是一只大风中的风筝,正在被地上的主人拼命地收线。
“程豫哥哥,快来帮帮我,我收不了风筝了!程豫哥哥!快来呀...”
一个声音传来,但这声音似乎来自某个幽深阴暗的山洞,因为它在空间中出现了诡异的扭曲。
是小蚊子!
程豫闻声望去,正看到六岁的齐姝雯在沙滩上拉扯着风筝线!
天空昏暗,千百只海鸟疯狂地乱窜——在它们灵动的尾翼之后,竟拖着一缕缕残存的黑影,仿佛是千百仙人在天幕运笔疾书。
远方,风暴漫卷,海啸激荡。
程豫感觉自己触到了沙子,所以他觉得自己现在正在沙滩上。
他想拼命去到齐姝雯身旁,却动弹不得;他想呼喊,却依旧没有声音,似乎他的身体已经消散,他仿佛只是一个游荡的魂灵。
游荡,游荡,天地还是一片昏暗。
这时,程豫感觉有什么在踩压自己的胸膛,还有绒毛般细密繁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模糊中,一幕熟悉的情景像漩涡般将他猛地拽了进去。
他定睛一看,眼前竟是自己的卧室,隆起的被子下,正是小时候的自己。而九岁齐姝雯正在他的床上一边踩跳,一边欢叫着:
“程豫哥哥还不起床!大懒虫!快起床!大懒虫...”
“雯儿!姑娘家家的,在男孩的床上跳像什么话!你给我下来!”
是齐夫人在说话!
眼前的她正大着肚子——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将在两个月后难产而死。
“娘!我不嘛...”
程豫再次看到了齐姝雯和自己母亲在一起的开心画面,不禁为齐姝雯感到高兴。
可一想到齐夫人逝世后,齐姝雯那泪流满面的模样时,程豫又伤感不已。
伤感之际,他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身体在渐渐靠近自己,他的脸庞感受到了急促的呼吸,他的嘴唇接触到了温柔的灼烫。
是姝雯妹妹么?
你这小蚊子又在搞什么鬼!
程豫想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蒙着雾气般的模糊,只依稀能分辨出一个圆润可爱的少女脸庞。
温柔的接触一次次消失复现,起先那烫人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奇妙的感觉——
温暖,柔软,湿润。
程豫感到莫名的舒适,那种漂泊游荡的感觉消失了,此时的自己似乎正被什么引领着,渐渐来到了一片安全踏实之地。
可刺耳烦乱的声音像绒毛般刮扫着耳膜——那似乎是许多人的议论声,程豫听不清其中的内容。
但是,这刺耳烦乱的背景声倒将一个令人惬意的声音衬托得亮丽悦耳、甘美娇脆。这惬意之声仿佛正是来自身前的少女。
这是筋疲力尽的喘息声,但这喘息声中,带着一种意犹未尽与狠命坚持。
程豫感觉这急促的喘息声像马鞭一次次划过空气一般,不断鞭策着他所乘坐的马车,这使程豫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飞快滑动的绿色草原。
就在程豫觉得自己正坐着马车在草原上奔驰时,一阵剧痛猛地袭来,突然就人仰马翻,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昏暗。
...
不知过了多久,程豫在那温柔的接触中恢复意识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雾气仍未散去,他的头脑倒是清醒了几分,但他仍然感到一阵剧痛压在胸前,极度的虚弱也让他一言难发、动弹不得。
他感到自己的大腿有一片是温热的,还有一种被抽离拉扯的微痛,似乎有什么在吸吮着那片区域。
他在刚才那些朦胧的记忆里找寻,很快想起了那给过他灼烫感觉的嘴唇。
莫名的羞愧之感让程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胸前,他清楚地感受到剧痛的锐减,也感受到那嘴唇残留的、温暖湿润的气息。
清醒的他兴奋地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可虚弱的身体不再支持他的清醒,程豫很快就在这种令他有些羞愧的舒适中再度昏迷。
游梭的时光中,黑夜的海洋风平浪静,凄哀的鲸鱼呼唤着红日。
小兽的舔舐,猫尾的轻扫,振翅的飞虫扇动着气流,无言的蚂蚁悉悉索索地制造着声响...
终于,阳光慢慢来到,海面渐渐被照亮了。
程豫感到黑色的空间猛地被什么刺破,缤纷的色彩洪水般从裂缝中涌来——他又醒来了。
破烂无比的小屋立刻占满了程豫的视野:
阳光从屋顶漏下,在空气中流泻出一道米黄色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曼舞;一只只小小的红色蜘蛛在旧得发黑的木梁上欢快穿梭;脏得发灰的破帆布悬吊而下,将歪歪扭扭的窗户遮住了大半个...
程豫赤裸地躺在一堆茅草上,只搭着一条毛巾遮丑。
一个十岁左右的秀气小姑娘蹲在他的身边。她衣衫破旧,手拿一个墨绿的药瓶,正小心地给他上药。
她显得很慌张,时不时会看看身后——她身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那少女正靠着墙壁,像是晕了过去,只见她全身湿透,嘴唇发紫,脸色惨白。
那少女两条小辫贴在胸前,海浪般的刘海沾着晶莹的水珠,眼角秀美,小脸圆润可爱,惹人怜惜。
见程豫醒来,擦药的小姑娘似有怒气地盯着他,又关切地看了看身后,便又低头涂药了。
程豫知道自己得救了,一时心生愉悦,又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不自觉又看向了那靠墙晕倒的少女,一时感激与疼爱之心骤起。
去了衣物,程豫感觉全身舒畅,又看得几眼那个晕倒的可爱姑娘,想到她这番拼命地救了自己,便觉得越看越美。
可是感激之外,一种莫名的欲念竟也不可压抑地强烈起来。
春意盎然的竹林中,初生的春笋正不可抵挡地生长着,它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生机勃勃。
“哎呀!你!你!你干嘛!”那十岁少女突然扔下了药瓶,双手捂着眼睛说。
程豫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不敢答话,只暗暗凝神,希望能招来一阵秋风扫枯这挺拔的竹笋。
那少女见程豫不为所动,焦急不已,又说:
“你快把手指拿开啊!你想让我变成小瞎子吗!我变了小瞎子就不能给你涂药了!姐姐说你不涂药会死的!哎呀,你听到没有!”
程豫见她甚是天真可爱,好像并没有想到那个地方去,又觉得这“变小瞎子”的话有些好笑,便用尽全力地问她:
“什么叫变小瞎子啊?”程豫纵是用尽全力,也只是细语轻声。
“你别把那毛巾弄开呀!我...姐姐说毛巾遮住的地方看不得...看了...看了就要变小瞎子!”那小姑娘捂着眼睛的小手悄悄露出一道缝隙说。
见程豫还是不为所动,她的小手又触电般合拢。
程豫暗暗生出羞耻之意——自己竟是让那少女搭上的毛巾么?那...那...
想到这里,他浑身不自在起来,又问:
“那你姐姐这是变了小瞎子么?她为何...啊!啊,小妹妹快放,快放啊。”
程豫话未说完,便见那小姑娘杏眼圆睁,满脸怒气,把他的耳朵揪得老高,说道:
“不许你说我姐姐是小瞎子!姐姐才不是小瞎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高亢雄倔的苍老声音:
“啊哈,好多打渔的都说我吴老头有孙女婿了,哈哈,老头子我这就来瞧瞧...嗯...嗯?”
d(?д??)???
这个老渔夫兴高采烈地跨入屋内,却目瞪口呆地“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