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水军在军令下虽然手忙脚乱阵型散乱,却也在水师诸将的奋力挣扎中将船队勉强后退两里,离鄂州城墙远了许多。
前方燃烧的船只上活着的人已跳水逃生,残破的战船无人操控打着旋地顺流而下,抑或是歪斜着渐渐没入水中。
拖雷知道大军不能在鄂州城下登陆了,必须作出选择,要么另选地点上岸,远离鄂州城集结后再进攻。
这样也无法避免被火箭打击,如果宋军有大量火箭,蒙古军崩溃是迟早之事,或许应该退回对岸大营,至少保住了大军。
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蒙古就只能止步于长江北岸了。拖雷是铁木真四个儿子中最能打最有军事天赋的一个。
拖雷尽管作战勇猛,经历各种血战,杀人无数,但却绝非莽夫。他识大势知进退,颇有谋略,战绩极佳,连铁木真私下也不得不夸他。
仅一盏茶功夫,拖雷便作出决定退兵。
拖雷作出这个决定十分明智,不仅仅出于军事考虑,同样也有政治斗争因素。
阔端战死,被宋军轰得渣都没有,拖雷早已得知,他可不愿重蹈覆辙。阔端一死,窝阔台便少了个臂膀,与自己的争斗中堪堪处于下风。
只要自己安然无恙稳妥行事,窝阔台便是疥癣之疾无关痛痒。保住军队,保住实力,自己尚有机会。于是,蒙古水军开始向北岸撤退。
蒙古大军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径直扑来,却遭这边宋军当头闷棍,攻城大船全灭,炮营被彻底打残,被揍得满脸花。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一是曾经的摄政王拖雷威严堪比大汗,甚至大汗也要让其三分。
二是宋军的火器威力巨大,且射程极远,又很精准,二三里之内几乎可以一艘一艘点名。爆炸燃烧威力恐怖,被命中的战船都支离破碎,岂非人力可挡。
北人勇敢归勇敢,但让直接去送死可不成。将领们只得灰头土脸地吆喝下令,水手艰难操作船只转向北返,故而密集的阵型疏松开来,将侧翼暴露给了上游宋军水师。
如此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宋军水师也是长江上的老手,岂能放过。于是,鼓声起,千帆升,号角鸣,如过江之鲫,数十船舰顺流疾驰而下。
原本防御宋军侧击的蒙古水军前锋右队此时正在掉头,船舰间空隙拉大,足足十余丈,根本无法挡住顺流疾驰的宋军战船。
率队提督大叫“敌袭!防御!”众水手皆金国水军归附,长期在黄河上拼命,还算训练有素,撑杆手、弓手、弩机手、刀盾兵都进入战位,准备接敌。
一盏茶功夫,双方船队越发接近,宋军水师战船由于全帆且顺流,如离弦之箭冲入蒙古水军前锋右翼阵中,其间并未放火船等老套手段,干净利落地插入船队间空隙。
宋军队伍中一员大将,银盔黑甲素色披风,腰挎长剑,站立在队中一高大战船船楼上,正透过盾墙瞭望孔查看战况。
曹友闻已和孟珙商议好策略,只要蒙古攻城大船被灭,他便率船队从上游突袭。
冲入敌阵后,由学会炮营负责击溃迎面之敌,杀透船阵,寻机歼灭敌船。
见宋军前队攻入蒙古侧翼后,蒙古水军立即反击,大型弩机一片弦响后,宋军战船船首船身钉满长长弩箭,瞬间便成了刺猬,但这番攻击却没伤到宋军毫发。
宋军军士尚未来得及庆幸,蒙古人的二番攻击又到了,这次是箭雨。数千弓手齐齐抛射,无数箭矢从天而降,覆盖了宋军半个船队。
甲板上的军士早有防备,队官高呼“举盾”,“起”众军回应之下无数大盾便将甲板遮蔽住,盾下众人只听得头顶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箭雨如期而至,真如夏之急雨般重重落下砸在盾牌上。蒙古人的箭又狠又准,即便是抛射覆盖,也都射在船中,极少有射偏的。
若不是宋军准备充分,即便披甲上阵,此时也已死伤惨重,战力大减。
蒙古水军见两番攻击见效甚微,便操船挤压过来,准备跳帮厮杀了。
箭雨落尽,宋军立即起身迎战,也不见弩机,只有二十余个壮汉,分成两队,一队手持火折子,斜挎两只大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黑乎乎的布火雷,分别站立两舷。
一队扛着树杈般的粗大物件,将下端插入甲板上的孔洞中,两边分开的枝杈间绑着柔韧的丝绳,与平日里的弹弓无异,不过大了数倍。
插好立柱后,接过伙伴递来的圆球,放在丝绳中间的皮兜里,再拽住皮兜准备拉开,紧盯着前方靠近的蒙古船只。
这大型弹弓发射射程足有百余步,可以轻易命中牛车大小的目标,现在用来射击大船几乎都不用瞄准。
不过学会炮营才装备此弹弓不久,还未经历战阵,炮手不免有些紧张。
弹弓所发射的布火雷包裹数斤大威力火药,用油布层层裹紧,每层都有铁渣、碎瓷片之类尖锐物,达两百多枚。
火雷炸开后,碎片乱飞,以此杀伤敌军。其实,此时的宋军已装备了铁火雷,杀伤机制和布火雷一般,点燃后以抛石机射出,但其精度就没法控制了,只能以覆盖模式消灭具体目标。
后来的钓鱼城之战,蒙古大汗蒙哥便是被王坚的铁火雷爆炸之气浪弹片所伤,后不治而终。
但宋军铁火雷限于技术落后,火药威力小,爆炸杀伤有限,战场上使用紧紧威慑而已。
现在学会炮营的布火雷的威力高出铁火雷几个数量级,十斤重的一包便可炸开一片,加之弹片更多更尖锐,无论破甲还是杀伤都不可等同而语。
正当两军战船错身而过之际,队官在瞭望台高呼“开弓两步”,弓手奋力拽住皮兜后退两步,只听一声“点火”,旁边壮汉随即便用手中火折子将布火雷导火索点燃。
“放…”“嗖…”弓手松开手,船舷一旁五枚布火雷射出,飞过两船间不足二十步的江面,齐齐落入蒙古水军船甲板上。
蒙古水军正张弓搭箭准备近身肉搏前再来一波箭雨,看着甲板上落下几个哧哧冒烟的黑包裹,知道不是啥好东西,却苦于没有军官下令,众军士只得闪在一旁,不知所措。
军官知道这些个冒烟的包裹肯定是爆炸物,要是在人员密集的甲板上爆炸可不得了。
急呼“快扔出去”,但士兵有几个敢上前捡拾包裹,都愣在当场,此刻的时间凝固住。
火光一闪,布火雷轰然炸开,甲板上一片血肉横飞,靠近的人被炸成碎块,离得稍远的则被弹片贯穿,伤重倒地。
顶盔贯甲的蒙古勇士倒下大片,须臾间,甲板上就布满死人和伤员。
“啊…”惨呼连连,连船帆上都沾染上喷溅的鲜血和人体残片。
这艘马上就要靠帮的战船在宋军一轮布火雷打击下便彻底废了,战力全无。
其他蒙古船只上也陆续上演着同样一幕,敢于靠近的船只都被炸得稀里哗啦,四处逃窜。于是宋军顺利穿过蒙古前锋防御,数十艘船杀入船阵中央。
船阵中部的船因先于侧翼护卫船只掉头,现已调头完毕,船身左侧暴露在宋军正面。
拖雷白色的帅旗在船队中分为夺目,一下便被曹友闻盯上了。“敌首座船,冲过去!”
宋军四五只战船朝着拖雷所在冲了过来。蒙古护卫船赶紧集结妄图挡住宋军,实话说这金国水军训练颇有章法,三艘船首尾相接将主帅座船挡得严严实实。
宋军见状,敌船已结阵,距离五六十丈,冲过去双方就会撞在一起,乱成一团,敌军主帅便可乘机跑掉。按往常,宋军是断然无法突破这般防御追上敌帅船的,但此番则不同往常。
突前的三艘宋军战船船头浓烟滚滚,六枚火箭已经射出半程。蒙古水军战船横挡,目标巨大,几十丈的距离对于火箭简直近在咫尺。
蒙古军士眼看着拖着浓烟的火箭狠狠地命中自己的船身,整个战船猛的一震,接着又是一下,众人站立不住,纷纷跌倒甲板上。为了对付战船,火箭经过改装,箭头尖削安装了铁帽,高速命中船体后,会穿透船身木板,插在上面直至爆炸。
很快,众军还未重新站立起来,火箭导火索便燃尽了。早前,船舱里的桨手们看着两根如水桶般粗细的大柱撞穿舱壁,插将进来已经吓得呆若木鸡,几个呼吸这大柱便爆炸了。
“轰轰”两声巨响,几十斤高爆火药连同未燃尽的助推剂瞬间便化为巨大能量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左侧船身转眼便成了漫天碎片。
挡在曹友闻前面的三艘蒙古战船左侧被炸出六个丈余的大洞,呼吸间船身便一歪,倒在江面上,飞快地下沉。
船上的军士慌了神,赶紧跳水逃生。有经验的割开甲胄,抱着木板木桶跳水。
吓慌了的死死抓住船舷桅杆不松手,任其覆灭。还有很多缺乏经验的新兵将刀枪一扔便扑入水中,哪知几十斤的铁甲入水便似千斤沉,成百的人高呼救命可惜扑腾几下就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宋军水战将火箭当后来的火炮使用,谁也挡不住,蒙古战船一时竟无人敢上。
拖雷的大船笨重缓慢,只得看着三艘宋军快船越过防线,径直逼将上来。拖雷不愧是铁木真最能打的儿子,站在船楼上,望着宋军船头再次推出的火箭,面无惧色,传令下属弓弩准备,发射火箭。
双方距离仅仅三十余丈,宋军若再次六发齐射,无论拖雷及其属下三百余人如何抵抗,其座船也必沉无疑。蒙宋两军士卒都万分紧张,战场之上极难得的两帅对决就在此刻,根本无可避免,双方将士都决心誓死一战。
蒙古军士见了前面三船的惨状,便知在劫难逃只能拼死一搏,随时万箭齐发。宋军将士则看着越来越大的蒙古帅船,立功心切激动不已,就等下令点燃火箭。
双方距离不过百五十步,船楼上的曹友闻盯着蒙古人金色大旗迎面而来,心中激动,从未有过哪支宋军能与蒙古大军主帅靠得如此之近。
往往宋军还没看到蒙古中军大旗便被铺天盖地的骑兵挡住不可进前。现在却和摄政王拖雷大座船几乎面对面,怎能让曹友闻平静。
“炮手听令,瞄准正前方蒙古主帅座船水线,三发齐射,不可轰击船楼。违令者,斩!”
“喏!”话音未落,炮手已点燃引线,数息后宋军三龙齐出,蒙古帅船厄运将临。
拖雷高坐船楼之上,只见三发火箭迅雷及至,偌大帅船却无可躲避,护卫长只得赶紧大喊:“举盾!”
船边军士将大盾立起,同时拖雷身旁数名卫士也将铁盾挡在拖雷身前。
正当蒙古人忙于布防之际,宋军三发火箭弹已到眼前,猛地扎进座船侧舷水线上,顷刻便炸响“轰轰轰”拖雷只感觉大船船身剧烈震动,接着便大幅摇晃,他立身不稳摔倒在地,幸有左右护卫拉住才得以企稳。
船边数名军士却没能如此幸运,在爆炸冲击中掉落江中不见踪影。
烟雾散去,大船却已倾斜,船舷炸开的三个大洞足足一丈见方,江水猛灌入船舱之中,数息便将舱室吞没,桨手死伤无计哀嚎无助,舱面军卒落水者上百。
拖雷见大船剧烈倾覆,知已无可挽救,便在护卫掩护下移至大船右侧原本之护船上,暂时得以喘息。
此时包括拖雷在内,所有护船上的蒙古人都清楚今日必死江中,只待宋军最后一击,眼下只是残喘一时罢了。
转眼间宋军已到跟前,宋军弓手挽弓搭箭,一声令下箭矢齐发,就在这时,从斜刺里突然冲出数只战船挡在了那艘护船面前,接下了箭雨。
原来前面水军都督完颜图孙眼见拖雷帅船被袭,吓得满头大汗,若前摄政王有失,水军上下都得陪葬。早已亲自率三艘快船前来襄助,在船阵中一番穿插后终于赶到,护住了帅船。
其余船只见自家都督都玩命护主,自然不敢旁观,都操舵转帆驶过来。拖雷战船也乘机驶离战场,往北岸而去,同时下令全军撤退。
见蒙古船只聚集而来,曹友闻只好放弃追赶,让各船攻击近前蒙古船只。
来援的蒙古战船也立即拼死抵抗,双方箭如雨下,船侧盾牌上插满各式箭矢,却伤不了几人。少量船只缠住宋军,其余大部都纷纷返航,蒙古军的攻势被彻底瓦解。
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蒙古拖后的十余艘船只被陆续击伤击沉,江面上满是燃烧的船骸和扑腾的军卒。
宋军船队获胜后也不恋战,如利剑般从蒙古水军后部疾驰而过,百余艘战船浑身硝烟杀气凛然前往南岸下游水寨。
见宋军离去,指挥断后的完颜图孙急忙派出大量小船,返回江面捞人。此役死得越多,水军罪责越大,故而能捞一个算一个,即便半死不活也算功劳。
不过在江面挣扎沉浮的多是金辽水军,蒙古人为登陆对岸厮杀,大多被了铁甲,落水前又无经验不知卸甲,除少部分拼死抱着漂浮物苟活外,其余都沉毙于江中。
上百只小船忙忙碌碌,天黑前总算捞起近千人,也算是一件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