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长江码头，近千艘战船聚集，码头和船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蒙古军将荆州至汉阳汉口沿江大小船只搜罗一空，集中汉阳装运军队渡江攻城。
昨日江上，风平浪低，大小船只皆可来回两岸。今日一早大军集结登船完毕，经数日休整，全军精神抖擞气势如虹，正是渡江灭宋之时。
码头上早已搭起三层高台，上有一身材高大，膀粗腰圆，脸盘方正敦厚之蒙古人。
此人便是久经沙场征战无数的成吉思汗幼子蒙古帝国亲王拖雷。此刻他头顶鎏金铁盔，身着白色长袍，正在高台上祭拜长生天。
不多时，祭拜完毕，拖雷起身环顾四周，蒙金吐蕃五色旗帜随风招摇，刀枪耀眼，甲胄辚辚，千船候命待发。
拖雷深知今日一战关乎蒙古国运，心中一激，振臂高呼“众位兄弟，今日渡江一战乃承长生天之意，事关我大蒙古之国威，我等务必倾力一战，拿下鄂州，杀尽宋人，祭献长生天，愿长生天护佑它的子民！”
一时间，数万人齐声应道“灭宋！灭宋！灭宋！”百十支响箭齐齐射向天空，伴随尖利哨声船上战鼓轰鸣，汉阳码头人潮起伏鼓声震天。
二百余艘战船率先出发，水师都督完颜图孙坐镇其中，向数里外的南岸驶去。如此，数万蒙古大军起航直扑鄂州。
那夜宋军水师抵达鄂州，行事低调加之灯火管制，江上的蒙古哨船并未发现异样，以为只是岳阳宋军水师残部逃往下游路过鄂州补给，加之荆州水师团灭消息还未抵达，蒙古水师对此全无警惕。
今日全军进发，杀气腾腾逼近鄂州，殊不知一个空前强大的对手正在鄂州城下等着猎物的到来。一大早对岸的闹腾让鄂州的宋军着实一惊，蒙古人要开始进攻了。
鄂州城上游五里的水寨中，曹友闻正召集众人议事，“诸位，今日蒙古人倾巢而出，意图拿下鄂州。据哨船来报，其水师大船上回回炮已安装完毕，如让其紧逼鄂州城下，以回回炮的威力定会摧毁城墙，鄂州失陷只是早晚而已。故，今日我军将配合鄂州水师，侧击蒙古水军。孟帅已令鄂州水师迎敌，诈败后顺利逃脱，再寻机偷袭敌后运兵船。而我军则在上游待机而动，一旦蒙古战船汇集鄂州城下时，城头便发起突袭，一举烧毁其大船。我军水师则乘乱从上游攻击敌侧后方，如此鄂州可保。”
众人盯住沙盘上的演示。
鄂州西北城头上，周二牛望着远处江面渐渐显现的船队，心中默默计算着船队列阵攻城的位置距离。预计距离不到一里半，只要蒙古船队靠近江边列阵发炮，他便有信心将其全部留下来，彻底消灭中路蒙古军的回回炮。
另外他还在上游水师中安排数艘船装载火箭炮，出击靠近敌船时专轰大船侧面水线上，炸出大洞后船只顷刻便会翻沉，比烧毁快得多。
拖雷站立在船队中部的楼船上，楼顶可望见鄂州雄伟的城墙，上千的船只在江面上展开，浩浩荡荡，气势正盛。
虽无草原纵马的快意，但千帆争渡鼓声震天的浩大场面却更让人平添豪气。
拖雷看见前方江面上没有一只宋军船只出没，便令完颜图孙调集兵力防御上游宋军突袭。
蒙古在其船队右侧布置了上百艘战船防御侧翼，每船载甲士上百，船上强弩火箭撑杆齐备，并携带大量砂土灭火。宋军战船若是从上游突袭，很难冲破如此强韧之防线。
船队中部便是装载着回回炮的二十艘大船，其船体几乎比其他船只大上两倍，由于排水量巨大而特别稳固，是非常好的射击平台。
眼下这些庞然大物正气势汹汹地跟在前锋船队后面向对岸靠近，如同一群猛兽隐蔽在草木中缓缓前进，低调且耐心地接近觊觎的猎物。
拖雷的楼船在船队中后部，但楼船高大，加上巨大的黄色帅旗，鄂州城楼上的周二牛还是将其挖了出来，被周二牛盯上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周二牛从单筒望远镜里紧紧地盯着高大的楼船熟练地计算着距离航速航向。
这千里镜是范大成让玉匠用水晶磨制而成，黄铜镜身，可以拉伸，在战场上用来观测敌情堪称利器。
周二牛让传令兵用旗语告知上游水师船队中的火箭炮船，敌军主帅座船特征，给其提供明确的攻击目标。
半个时辰后，蒙古水军抵达鄂州西北城墙外的江面，一路上都没有宋军阻拦袭扰，极为顺利。
宋军水师如此平静，拖雷觉得定有蹊跷，再次令右翼战船严防宋军偷袭。
蒙古水军战船在江面上列阵铺开，左右宽达两里，前后也有一里，船虽多却也保持间隔，防止宋军火攻。
前锋几十艘战船在江岸排开，掩护后面大船列阵。
由于距离城墙有二百步，宋军床弩还是可以射到船上，所以面向城墙一面船舷都竖起高大的木墙，防御弩箭。
这般做法确实将后面的炮船层层保护起来，任其在后方从容布阵。
二十艘炮船皆船头转向上游侧身露出回回炮对着城头。大船在船帆和船桨的控制下在江面保持稳定不动，成为良好的水面发炮平台。
黄州知州孟珙现为鄂州最高行政军事长官，指挥十六万宋军在京湖防线中段抵御蒙古。
孟珙早已得到临安诏令，配合四川援军展开对敌进攻，并组建新式炮营接受学会炮营的培训。
昨日他便令人在城中清理炮营阵地，迎接学会炮营入驻。
今日一早，宋军新组建的火器炮营已到学会炮营驻地报道，接受周二牛等人的号令，学习操作轰天雷。
当然，今日之战甚为要紧，新人只能在一旁观摩或搬运弹药，操控火弹炮自然是学会炮营亲自操刀。眼见蒙古船队展开，回回炮的抛竿高高树立，又缓缓压下装弹。
城头上的宋军都知道，蒙古人的猛攻就要开始，都紧张地躲在城垛后观望。
由于要集中轰击一段城墙，炮船难免聚集在一起以集中火力，且船身巨大保持间隔十分不易，不知不觉中，二十艘炮船便慢慢靠近，间隔变得很小，最后成了两排，方便前后错开发炮。
水军都督完颜徒孙看到拖雷座船令旗一挥，赶紧下令攻城。“呼呼………”
数息间，二十枚二百余斤的巨石被高高抛起，狠狠砸向鄂州城墙。城头宋军见抛竿弹起，知道不好，赶紧躲避。
“轰轰……”一阵巨响过后，鄂州西北城墙顿时烟尘升起，城楼被砸进三枚巨石，楼面露出三个大洞，门窗碎了一地，三枚巨石从二楼砸进，掉落一楼，将铺砖的地面砸出大坑来。
城楼内的人提前撤出，暂时无人伤亡。城墙上七八个垛口已经支离破碎消失不见，伤十余人没见死去的。
这是曹友闻提前告知鄂州守军蒙古巨炮的厉害，蒙古人开始攻城前，城头守军都撤下了。城头的瞭望哨趴在城垛后被摧毁的城垛碎块殃及，受点轻伤却不致命。
蒙古人首次齐射有点过了，大部分石弹都砸在城头上，无法达到摧毁城墙之目的。于是炮船上炮营军士开始忙碌，调整射程。
当蒙古炮船正在调整船位时，鄂州城内突然射出数枚火箭，在一片惊呼中射入炮船阵营，有两枚直接命中两艘炮船船身，插在船侧呼呼冒火，其余几枚也击中船帆，洞穿而过。正在众人惊异不定之际，火箭爆炸了。
“轰………”一阵船动帆摇后，燃烧的油脂飞射四方，火种撒落到更多的炮船，燃烧起来。蒙古军士赶紧用砂土盖灭甲板上的火苗，但船帆上的则很难扑灭，火势渐起。
拖雷虽知道宋军一定有埋伏，但这一览无余的江面也不可能有伏兵，要攻击自己水军只能用战船近身搏杀，故总的来说蒙古军还是很安全的，没有被伏击的可能。
虽然火箭射出，但除了纵火有些许影响外，并不能触及大军筋骨。
“继续进攻，不可慌乱。”拖雷坐下继续观看战况。他虽得到宋军在四川用惊天火器炸死阔端一行密报，知道其厉害。
但今日战场一见宋军火箭，气势射程威力远超认知，也被惊住，心中发凉，难道这便是今日不祥之兆？
周二牛这时候也上城察看，见蒙古炮船上一片忙碌，数艘船船帆火势失控，便对射击诸元做了复核。
“传令下去，射角不变，第二轮二十发爆破弹，第三轮二十发燃烧弹，无需间隔。”两个传令兵立即打马奔向炮营阵地。
古时虽有旗语但只在指挥大阵，对于更加精细的炮兵口令则无法准确传递，只能用人口传。
须臾，鄂州城内再次射出火箭弹，这次是二十发。拖雷见城中火箭密集射出便知不妙，刚才那次是宋军试射，这次齐射一定是索命而来。
不待他再次下令，二十发火箭弹已砸中炮船队伍，一阵剧烈爆炸后，所有大船舱面已找不到站立的军卒。
甲板上炮手倒下大片，伤员哀嚎翻滚，尸身支离破碎，巨大的炮架伤痕累累，船帆上布满孔洞。这算是运气好的。那些被击中侧面的船才是悲惨，船身被炸出澡盆大的洞，江水顿时汹涌而入。
以这个时代的损管能力根本没用，加之内河船没有水密舱结构，很快船只便歪斜翻倒，迅速沉没。可还没等众军缓过气来，城中再次射出二十发火箭，一番飓风雷鸣般爆炸，炮船队燃起大火。
八艘烈火熊熊，三艘船直接沉没，两艘炮手受伤过半无法作战，其余七艘包括周围护卫战船皆受创不一。
至此，所有炮船仅仅发射了一发石弹便被打残，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蒙古水军被迎头猛击，一时间便乱了起来。
火船上的兵士奔走呼号，跳江求生，哪里还管操船，任其顺流下漂。左侧船只见烈火大船直直撞将上来，只得转头下游方向避开，忙乱中难免和其他船只碰撞，于是阵型便乱了。
船阵中后部，拖雷在船楼上望着前方的混乱不堪，心中一阵后悔。眼见炮船损失惨重，肉痛不已却无可奈何，自己轻敌了。
现在不是后悔之时，得赶紧稳住大军，拖雷大喊“令左阵散开后撤，让火船通过。全军后撤两里。”
为今日渡江一役，收集上下游二百里船只，教习众军亲近水性乘船上下。
全军备战多日，初有小成，然今日千帆之众，数万兵马直下鄂州，千防万防敌军突袭，难料宋军火箭秘器轰炸，炮营损失殆尽。
好在拖雷经历大小战争无数，战场上各种遭遇见惯不惊，今日虽被火箭弹惊天气势所动容，心中波澜骤起，但表面尚能指挥若定，使得众军败而不溃，勉强能依令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