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威,竟引的天地生变。
这就是炼神境的威压。
修行者一生摸索的境界,初境望气,二境照玄,三境问灵,而至四境炼神,这四大境界,每一道门槛,都代表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天堑。而炼神之后那几个传说中的境界,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或许,有的修行者能凭借无尽勤勉的修行岁月,用无数固本培元的灵丹妙药,或得高人指点,一朝明悟醍醐灌顶,而终于达到问灵境,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凭借一味的苦修和运气,达到炼神境。
这是一个真正的分水岭。
无论放在哪个时代,炼神境的修行者,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不是在普通人里万里挑一,而是在本就窃天地造化,夺乾坤气机的修行者之中,真正的万里挑一。
无论是在哪个王朝,除了那些极少数的,强者如云的顶尖宗派,炼神境的修行者,代表的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更是不少小宗门掌教一流的人物。
尤其对荒宗和无极门这样的宗门来讲,能够达到炼神境,即便不是未来掌门的人选,也必然是下一代宗门长老的继任者。这样的大修行者,对宗门而言,是真正的中流砥柱,立足于世的根本底蕴。
所以荒宗弟子们在看到掌教真人跨出这一步,身上代表炼神境的无上威压释放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都闪出了光,是敬畏,也是仰慕,更是信心。
相信在掌教的羽翼下,他们能活下来。
感受到元守真人身上的气息,秦紫衣想通了适才隐隐让自己感到不安的那个疑问。
为什么元守真人敢布下这个局把自己引出来?他丝毫不怀疑元守真人对自己的觊觎之心,准确来讲,这数百年来,元守真人无时无刻不想让自己去死,然后得到自己传承的那半张残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因为这同样也是他的心意,或者说执念。他们都想要对方手上的那一份。这是从千余年前,从两派的祖师爷传承下来的执念。
当年两派祖师获得了这件东西,但两人的境界差相仿佛,竟是谁也争不过谁,几番争斗后只有将这件东西一分为二,各执一份,却是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让二图合一,从而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而后这个秘密在两派掌门中代代相传,从此,拿到对方手里的那一份,成了两个宗派每一任掌门最大的愿望,或者说欲望。
然而即便再想将秦紫衣碎尸万段,元守真人也忍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明争暗斗,始终没有真正下手。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紫衣这位无极门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这个论资历比他还低了一辈的后生晚辈,却在一百年前,后来居上,先他一步迈过了那道玄而又玄的门槛,步入炼神之境,从而打破了这数百年来两派之间的平衡。
元守真人比秦紫衣足足大上一百多岁,这个掌教之位他已经坐了三百余年,哪怕修行者的寿元远超普通人,但他也已经极老,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荒宗始终后继无人。
所以他一直都在追赶着秦紫衣的脚步,就在秦紫衣步入炼神七年后,他终于也跨过了那道门槛,见到了那片无比瑰丽的天地。
可是那时的秦紫衣,已然再度突破,达到了炼神中境。虽然只是一个小境界的跃升,但修行到了第四境,每一个小境界的提升,都是无比的艰难,没有任何运气和捷径可以走。除了那些在整个世间都无比耀眼,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被世人牢牢记住的名字之外,极少有人能在短短的七年时间,从炼神初境提升到炼神中境,这便是真正的天才。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因为他知道一旦无极门出现一个远超荒宗的强者,那荒宗千余年的传承将断送在自己手中,那份至关重要的残图绝对保不住,荒宗也永远没有了在世间重新崛起的机会,他绝不愿这一切发生,至少不能在他掌教的这一代。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修行,比年轻人还要努力,因为他的时间不够多。
在后来的数十年里,他终于突破到了炼神中境,但不过数年,秦紫衣再度破境,到了炼神上境。
这是荒宗的悲哀,更是元守真人的噩梦。
秦紫衣当然比谁都清楚云守真人对他的忌惮,所以他十分疑惑,为什么现在他会不再忌惮,而主动布下了这个局?是什么让他突然有了信心?他仰仗的是什么?
就在元守真人跨步而出,无所保留的释放出自己的修为时,他马上就明白了,那是远超炼神中境的气息,浩大而玄妙,原来这个老道终于破境,站到了跟自己一样的高度。
这就是他的自信,他的仰仗。
秦紫衣不再犹豫,往前跨出了一步,天空的云朵,在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正午的阳光似乎变的比平时更加耀眼刺目,甚至隐隐有一抹暗红色的光泽普照世间。
这是秦紫衣的气机在天地间的投影。
荒宗弟子的眼睛被漫天的光线刺痛,他们感觉到天地元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两位掌教之间集结,两股沛然浩瀚的力量,隐隐相抵,互相倾轧,在无形中胶着对抗。
他们终于感受到秦紫衣真正的力量,来自炼神上境的无上威势,然后他们的脸色瞬间惨白,这股力量比刚刚破了他们剑阵的那一剑,强了何止百倍,他们终于明白,如果秦紫衣展露真正的水准,他们这几个小弟子根本没有一合之力,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勇气对秦紫衣出剑。
秦紫衣的元气无声涌动,毫无保留,说道:“可是你莫要忘了,我比你更早踏入这个境界,这片天地,我比你看的更久,更清楚。”
元守真人沉默,他明白秦紫衣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已经无法再等下去。秦紫衣也明白这个道理,元守真人太老了,他的时间已然不多,或者一直到他寂灭坐化,也无法在修行境界上赶超秦紫衣,那么他只好不再等待,只好在生命燃尽之前,最后再试一试。
秦紫衣突然对这个老对手有了一丝细小的敬意,所以他准备全力出手,打破他的最后一丝幻想,让对方死不瞑目。
所以,他举起了手中的刀。
暗红色的刀光像不断被火炉炙烤,越来越红,越来越热,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林木,野草,开始冒起烟气,出现不同程度的焦枯。
刀未落,而刀意焚尽世间。
这是无极门的“无极断炎刀”,无极门破坏力最强的刀法之一。
天空的暗红色光泽越来越强,越来越亮。荒宗众弟子面露忧色,他们并没有看到掌门带着那把荒宗的宗主法剑,面对这样悬而未落已然无比恐怖的一刀,掌门要如何挡。
元守真人灰白的须发似乎在刀光赤焰中变的焦黑,但他并未动容,左手微抬,右手伸入左手宽大的袖袍之中,随后,天地间响起一阵剑锋撕磨剑鞘的声音,声音很缓慢,却很清晰,有一种磨牙般的酸涩感,令听到的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手掌从袖中抽出,掌中有剑柄,而后是剑锋。
那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不知是何种陨铁所铸,通体泛着微黄的光泽,无数玄奥难明的古老铭文遍布剑身,复杂而神秘,一股超越千万年岁月,苍茫而古老的气息,从剑身缓缓的散发出来,仿佛穿越无尽岁月再度降临人间的古神的气息,虽不暴烈,却让人感觉无比的浩瀚而强大。
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这柄剑。
秦紫衣耸然动容,他认得这把剑,元守真人本不该有能力掌握这把剑,由此他确认了另外一个事实,这是元守真人今天第二个凭仗,他认出,这是荒宗千余年前真正的宗主剑,这把剑的名字很简单,荒剑。
但是这把剑已经有八百多年没有出现在这个世间。
并不是因为丢失,事实上它一直就在荒宗十道殿中。十道殿是荒宗真正的传承之地,从第一殿至第十殿,记载着荒宗在千余年前称霸世间的无上道法,由浅入深,越是往后,道殿所载的修行功法越是玄妙无双。
而只有将头一座道殿的功法尽数参悟,才能够开启下一座道殿的入口。
而这把在当年,位列当世神剑之列的荒剑,就在十道殿的第七殿中,这八百多年来,荒宗没有一个弟子能到达第七殿,于是这把曾经的绝世神兵,便蒙尘了八百多年,一直到今天,出现在落槐山中。
仅仅是突破到炼神上境,或许元守真人还没有信心战胜秦紫衣,但凭借这把上古荒剑,或者更准确的说,凭借第七殿中所载的某种无上功法,这才让他有极强的信心,跟秦紫衣一战。
元守真人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眸,现在却有精光四射,岁月仿佛倒流,回到他壮年之时,找回往昔的意气风发。
这是数百年来没有过的畅快感。
秦紫衣却很不畅快,所以他不打算让元守真人继续畅快。
无极刀斩落,暗红色的刀光斩落,漫天炽热如焚的刀意斩落。
这不是一刀,是数十刀。然而因为太快,所以看起来,只有一刀。
这是无极断炎刀中绝杀的一式“万刃一”。
元守真人没有施展出什么精妙的剑势,甚至剑动的有点慢,有点拙,像是老人蹒跚笨拙的步伐,他只是把荒剑往身前一横。
荒宗弟子立马就认出了这一招,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招,是每个荒宗弟子刚入山门都要学的入门剑法中的一式守剑“横山断流”。
众弟子茫然不解,为什么是这一招?
即便他们没能看出秦紫衣这一刀的精髓,但也能感觉到当中焚天灭地般的恐怖刀意。若要防守,连他们都能想到,荒宗剑法中至少有十几招守剑,比这招“横山断流”更精深,更严密,更无懈可击。
然而连他们都懂的剑理,元守真人却似乎不懂。
他们会这么想,因为他们都是年轻人,意气风发,心怀天下,他们其实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守。
元守真人却是真的懂,他的道号中就有一个守字,更何况他已经守了数百载。
荒剑缓缓向前推出,他的身前,像是突然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壁立千仞,直入云天。一座冲天而起的山峰,一座令滔天大河都不得寸进的山峰,自然便是天下最强的屏障,荒宗最严密的一道守剑。
噹的一声,无极刀砍在荒剑苍莽的剑身之上,像是砍在一座山峰上难以寸进。
一个元气团在刀剑相交处猛然炸开,离的不甚远的荒宗弟子瞬间被剧烈冲击而来的天地元气冲倒,向后滚了数圈。两人身下的野草全部断折,无数尘土以两人为中心向外卷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无极刀瞬间收回,在一个眨眼的瞬间,便重新砍出了数十刀,每一刀间隔的时间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那一声噹的响声仿佛永远都不会停,而是不断的延续,似乎成为这片天地永恒的呼声。
这样的声波会让普通人瞬间心神震裂,吐血倒毙,便是修行者,修为不够,也无法承受。荒宗众弟子赶紧调集有限的真元,先封闭双耳听觉,以免声波入脑,损伤自身。
面对如此狂风骤雨不停歇的刀势,元守真人只是横剑而立,任他山火欲来,我自岿然不动,一股不动如山的磅礴剑意从荒剑中散发开来,将漫天刀光全部阻隔在身前一尺之地。
秦紫衣越发觉的凝重,以拙克巧,以简化繁,不得不说元守真人的应对很有道理,也很强硬。面对这样简单而强硬的守剑,唯有以直报直,以硬对硬。
漫天刀光尽敛,漫天炎意尽收,千万刀重新化为一刀,而后直直劈下。
这是“无极断炎刀”的最后一刀,名字十分直接,就叫“断刀”。
天地在前,一刀断之,鬼神在前,一刀断之,元守真人守剑横山在前,自然也是一刀断之。
这一刀至简至拙,却至大至绝,刀意尽在一个断字,将无尽刀光凝成一线,压缩到极致,任是再坚固的山峰也要一刀两断。
元守真人没有再守,剑落而后山崩。
紧接着他往后退了三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踏离位而达坎位,转坎位而又至震位。这三步很简单,走的很慢,却有一种让人眼前恍惚的不实感,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元守真人枯瘦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而后才重新出现。
仅仅是这一瞬间,便让他脱出秦紫衣刀意的范围,于是一刀落空。
秦紫衣没有见过这种神妙的步法,但他听说过,只是数百年来荒宗没有人能掌握这门步法。他知道,这应该便是荒宗第七殿的绝学“三玄步”。
每次踏足,只有三步,却可穿行天下无所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