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混乱而不安的感觉就像是醉酒一般淹没了博士的脑袋,周围的一切都忽近忽远。那烦人的水滴声变得愈发明显,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地面。
“博士,你找到了吗?”那句发问已经越靠越近,几乎就在他的脑后。
是的,阿米娅早就走了。但是,此刻在他背后的,又是谁?
“博士,你找到了吗?”阿米娅的声音已经逼近到了他的耳边,他甚至感受得到伴随那句话所呼出的气息。
僵硬的脖颈像是锈在了肩膀上,浑身绷紧的肌肉让他的动作完全定格。潮涌般的昏沉感正将他的思绪脱下泥潭,眼前的视野也逐渐模糊。原本明晰的意识开始断裂成孤立的片段,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逐渐消失在脑海之中。只有那咄咄逼人的发问不断占领的他的大脑,像是一根钢钉逐渐刺入他的后脑。
博士只记得手机从肩膀上滑落时听筒中传来的电流声,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怪不得他没找到雨衣。
“博士!你居然回宿舍睡觉!这是太阳打西边……”一个响亮的声音像是瓷杯落地般击碎了一切的虚幻,煌几乎是撞开起居室的木门后冲了进来,但她立刻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你这是……怎么了?”煌被跪坐在地板上的博士吓了一跳,面前这个人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样子就像是大病初愈。
博士像是猛地失去了支撑似的,几乎立刻便瘫倒下去,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料已经完全湿透了。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似的,周围的一切顿时清晰了起来。令人心烦的水滴声消失了,或者说根本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起居室的灯光明亮、地板冰凉,屋外的暴雨拍打在落地窗上成股流下。他这时才感受到世界的真实感,自己刚刚简直像是在梦游一样。
“博士你……没事吧?”煌扶着博士从地板上坐起,她明显感到了事态不对。她握起博士冰冷的手指,温度低到像是个缺血严重的病人。煌皱了皱眉头,接着发现了博士手中握着的手枪。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博士手中的手枪便被夺走后扔出。
“博士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她瞪大眼睛双手抓住博士的手腕后准备将他制服。“你不能这样啊……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啊!我知道凯尔希医生经常骂你,但是……”
“……阿米娅,阿米娅在哪?”博士感受到煌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腕,挣扎着想从煌的拥抱中脱出。
“阿米娅早就走了……是她欺负你?不会吧……”煌更加混乱了,不知道博士这个时候提起阿米娅做什么。
“联系她的小队,我要知道阿米娅在哪。”博士拍了拍煌,后者正试图对自己使用地面关节技来锁死他的行动。
“凯尔希吗?我没事,煌救了我。你不用过来了,我们去找你。”博士捡起地板上的手机,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着。
九月七号晚九点三十分,罗德岛考古实验室。
“你快看这块陶片上的图案……这似乎是某种宗教仪式!”一名罗德岛的研究干员激动地拍着身边同事的肩膀,操作台上放着若干碎陶片。他们二人正聚在操作台前,黑乎乎的实验室内就只有他们面前的聚光灯洒下光圈,刚好够他们两人使用。
“嗯,这个内容有点古怪啊……”被拍打的那名干员明显要稳重一些,正在聚光灯下仔细地端详着。“上方这个站着的人应当是祭品。”
他指着那块陶片的最顶点说着,一边又拿出笔记本来记录自己的推断。
“整幅画面都是围绕着这个站着的人为中心来构图的,那人被红色颜料所圈住,其他人都站在他的下方。这也许象征着一种非同一般的宗教意义,甚至是说——这个人获得了某种凡人所不具备的东西。”
他停下笔来思索了一会,然后转头又看了看其它几块陶片。
“你是说,神性?”另一位干员挑起眉毛,怀疑地瞪着自己的前辈。
“并不一定,也可以是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年长的干员调整着灯光,用手指指着陶片继续说道:“如果是神性的话,其他普通人的姿态应该会更加庄重和尊敬,可是你看他们的姿势也太怪了。”
“嗯,这有点像是……扎马步?”年轻干员半开玩笑地说道,他的前辈也确实被逗笑了。
“是有点像……”
在那几块陶片上,普通人们的确做出了类似于扎马步的半蹲姿态,就像是立定跳远的准备姿势。
“而且你看,所有的普通人都在做出这个姿势,只有三个祭品不是这样。三块都是,无一例外,这说明这个动作是有着特殊含义的。而且既然画面上没有其他实体,那说明这是针对这个红圈里的人的。”
“唔……我想不到,这决对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祭祀画面了。”年轻的干员很快放弃了思考,转而拿起了手边的照相机。“我把画面发送给B组的其他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九月七号晚九点五十分,罗德岛舰尾危险操作实验室。
一列格挡玻璃将宽敞的实验室分割成两部分。解剖台和各种化学药剂组成了操作区域,书架和会议桌组成了文书区域。一盏白色的灯光从会议桌上方打下,正好将圆形会议桌所笼罩。
“你别告诉我你是半夜做噩梦了。”凯尔希斜眼看着会议桌对面的博士,即使当着十几名普通干员的面也丝毫不打算给博士留情面。
“阿米娅的小队有消息了吗?”博士没有理会凯尔希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倒真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现在还没有接通,不过这附近的信号一直都不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一名工程干员急忙回答,试图转换一下气氛。
“我们得去找她……”博士一边这样说一边就要起身,坐在他身旁的煌急忙站起来准备搀扶他。
“坐下。”凯尔希使用祈使句的频率远超其它句式,而她的命令越简洁,代表她现在越没有耐心。
已经站起身的博士下意识地僵住一下,但随即便又准备向前走。“我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我需要临时组织一支小队,我们得去救她们……”
“坐下。”凯尔希罕见地又重复了一次命令,眼神也愈发锐利。
其他干员们尴尬地坐在席位上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应该回避还是老实待着。这个时候煌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响亮的声音立刻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连坐在凯尔希身边的华法林也被吓了一跳。
“凯尔希你太过分了!你就不能……”直到跟凯尔希对上眼神之前,煌的气势一直都很强。这一点虽毋庸置疑,但也仅限于此。“你就不能稍微友善一点嘛……博士刚刚受到惊吓……而且……当我没说。”
煌急忙拉着博士坐下,同时尴尬地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桌面。而博士则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凯尔希,轻轻拨开了煌的手。
“我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你可以随时给我做检查。但是现在我需要首先确认阿米娅小队的安全,这件事容不得耽误。至于原因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觉得那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博士说完后伸出手来,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桌子上,是那张藏在弹夹仓中的警告。
“有人给我留下了这个,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确定我会看到这条信息。但上面写着——别回头。”
“别回头?”华法林好奇地站起身来,伸长手臂拿起那张纸条。“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应该是一种警告。”博士凝重地看着那张纸条,若有所思地说着:“从字面意思上来看的话,当时‘阿米娅’确实在我身后,应该是让我不要回头去看那个’阿米娅’。”
“但是纸条的主人怎么知道危险一定就在你的身后的呢?”华法林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发问。但博士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凯尔希便制止了这一话题。
“我会找人查看最近一个月以内,罗德岛全舰的源石活动情况。如果真有什么反常的法术施展,仪器上必然会有记录。但是如果没有任何状况,就说明这一切都是你精神状况不稳定的表现。”
“可是这张纸条……”华法林不解地挥了挥手上的东西,随即却被凯尔希一把攫住。
“关于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希望各位能忘记博士此次的失态。请把注意力放在我们的本职工作中来,刚刚讨论的事情不要带出这间屋子,都明白吗?”这句话是跟其他的与会干员们说的,但凯尔希说完狠狠瞪了华法林一眼。
“是!”会议桌旁的干员们一个激灵后迅速起身,拿起桌上的纸张或器具后便四散而去。
博士仍旧坐在会议桌旁,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身边的煌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看到凯尔希主动与她对视一眼,便起身跟了上去。
会议室外的走廊里十分寂静,大部分的干员这个时候都已经在下层的宿舍就寝。除了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偶尔闪烁一下以外,实在没有什么显眼的动静。
“您说吧。”煌看向一边,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我知道你相信他,但是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凯尔希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他这个人并不像你所见过的大多数人那么……简单。”
煌抬起眼皮看了凯尔希一眼,对她的语气感到意外。
“太多的废话我不想多讲,很多事情也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凯尔希抿着嘴唇,视线扫向另外一边。
“你可以理解为他患有某种精神相关的疾病,这种疾病在严重时可能会诱发各种认知障碍。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的症状都未显现,但这是早晚的事。”
“……这病,会死吗?”煌虽然未曾想到凯尔希叫自己出来是为了说这种事情,但她敏锐地预感到了什么。
“我只有一个命令要求你来执行。”凯尔希没有回答,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如果他像当年那样再次失控,我要求你来消除这种危险。”
煌抬头看向凯尔希,挑起眉毛反问道:“消除?”
“我知道你不适合这项工作,但原本负责这项工作的干员现在不在罗德岛。仅仅是在她回来之前,临时接手这项工作而已,这是命令。”凯尔希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谈论更多,挥挥手便打算离开,却被煌的发问所拦下。
“红会杀了博士?”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制服优先。”
凯尔希转身要走,煌却又冲着她的背影嚷道:“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幻觉吧?那张纸条是真的。”
“那纸条上是他自己的笔迹。”凯尔希头也不会地大步离开,向后将那张纸条扔给了煌。那张纸条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凯尔希一直将它握在手里,几乎要握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