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望去皆是同样的一幅画面。模糊的白色将四周淹没，恍惚中仿佛身在梦中。
苍白的雾气在海面弥散，泛青的天空刚刚破晓。厚重的白雾压在这片海面上，用它空洞的瞳孔瞪视着邮轮上的乘客。一种无助感爬上所有人的心头，无法言说的惶恐比这浓雾更甚。这里灰白的海面和灰白的天空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浓雾，寂静而死气沉沉的气息仿佛世界尽头。
不，这里并不是世界尽头。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那精彩的，生动的世界只是一场荒诞戏剧，这亘古不变的苍白才是世界的原本。天空和海面之间的灰白泛着生铁般冰冷的气息，似乎有无数的钢钉要扎进人的骨髓。那雾浮动在空中，似乎一百年也不曾移动过位置。不，那雾并非静止，而是在流动。流动的冷雾何止不呆滞，简直是在翻滚。翻滚的冷雾在四下涌动，似要淌过一切的水与天空。不，还不对。那翻滚的浓雾并不冰冷，而是滚烫！滚烫的雾气从周身涌过，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水汽灌进人的鼻腔。
“再重复一遍！所有人无条件撤离！再重复一遍！所有人无条件撤离！”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德克萨斯的手腕，将她从恍惚中拖出。
“发什么呆啊，想死吗？”拉普兰德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向别处。几百枚明黄色的警示灯在船身的各处转动，灯光在雾气中晕开成大团闪烁的光团。拉普兰德的侧脸随着警示灯的闪烁不断在昏暗中明灭，巨量的蒸汽中能见度极低。
“那是……什么？”德克萨斯没有理会拉普兰德的话，又回过头去指着远方的海面问道。
“管他是什么！再不跑就他妈的要死了！”
拉普兰德不由分说地便将德克萨斯往一个大致的方向上拽，在她的印象当中那里是船舱的位置。可是德克萨斯似乎并不十分配合，而是不断回过头去眺望着，简直像是对那幅景象恋恋不舍的样子。
“跟那时候，一样。”德克萨斯的声音就像是梦呓，但却令拉普兰德停下了动作。
“你当时差点就杀了我。”德克萨斯轻声说道，而拉普兰德却没有一丝回应。昏暗的浓雾掩盖了它所能掩盖的一起，可明晃晃的灯光却不断亮起，照出被遮掩的一切。低下头去的拉普兰德仍旧仅仅攥着德克萨斯的手腕，看不清的脸庞终究被灯光照亮——那表情狰狞得仿若恶鬼。
可这凶恶的神情仅仅出现了一刹，当灯光再次亮起时她便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德克萨斯，我变了。”
拉普兰德转过身来，看着德克萨斯的眼睛继续说着：“事情已经跟五年前不一样了，我……我变好了。”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犹豫和忐忑。
“到了罗德岛以后，那家伙……博士教会我很多。我也自己想通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定决心般说下去：“我已经不会像五年前那样了。”
她注视着德克萨斯，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焰又燃起一点光亮。德克萨斯抬起头来，抽出了一直被攥着的手臂。
“走吧。”她垂下眼帘，敛尽了目光。那叹息的语气中夹杂着疲惫气息，她绕开面前的拉普兰德准备走开。那些话她早就已经听过了，很多遍。
“嘘~”
一片喝倒彩的声音从四方的浓雾中传来，就像是来自舞台下的观众席。德克萨斯猛地一惊，然后才看清了四周的情况。不知何时起，两人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一圈罗德岛的干员。她和拉普兰德都忘记了，甲板上本来就不止她们两个人。厚重的蒸汽像是幕布那样将人包裹，能见度不到三米的环境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周围什么都没有。但是实际上她们只要在甲板上走起路来，甚至很有可能会撞到别人。
“别走啊小德，让她继续说啊。”普罗旺斯的声音略显急促，看上去很好奇拉普兰德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虽然我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总感觉是什么特别有爆点的故事！”微风抱紧霜叶的胳膊，兴奋地摇晃着。
“我怎么不知道她们两个过去还发生过这么多事！博士你知道吗？”安洁莉娜推了推身边的博士，瞪大了眼睛说道。
“你们不赶紧到船舱里去，在这里干什么……”拉普兰德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看八卦啊。”W微笑着回答。
“现在不是……等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根据德斯蒙德·莫利斯的理论，八卦可是社会关系的基石啊。”博士拍了拍拉普兰德的肩膀说道。
“那艘拖船马上就要撞上来了，这艘邮轮很快就会被击沉。”德克萨斯平静地说道。
“不不不，海洋时代号可是世界级邮轮，你们还不清楚它的实力。”
“你是说这艘船沉不了？”德克萨斯大量了一下浓雾中的舰桥，将信将疑地说道。
“不，会沉。”博士肯定地说道：“第一次撞击甚至无法冲破邮轮的外层，但是接下来的爆炸会令船体大量进水。可是即使如此船还是不会沉，因为这艘船有足足三十五层的船舱。就算下层的十层船舱全部被海水灌满，其余船舱的浮力还是足以令船的吃水线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但是进水会导致一个严重的问题。失去浮力的船舱和保持浮力的船舱中，有些是共用同一面墙的。而受力不均的墙体会被剪断，于是没有进水的船舱最终会进水成为进水的船舱。这样又会进一步导致受力不均，让更多的船舱进水。”
“这一过程会加速进行，最终这艘船会因为应力平衡被打破而崩溃。中心龙骨会从最薄弱的船尾被折断，接着裂缝会蔓延到整艘船的全部结构。然后船会在海水中解体，由此会产生巨大的漩涡。而漩涡会将救生艇卷进海底，因此我们完全逃不掉的。”
博士这样描述着，就像是亲眼见到了那副景象。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德克萨斯感到了蹊跷。
“在原本的计划是准备直接袭击这艘邮轮的，当时我也打算这么干来着。”
“那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W微笑着说。
“既然这样，你肯定做了相应的准备吧？”德克萨斯眯起眼睛看向远方的海面。
“那是自然。”
顺着海风涌来的大量蒸汽在海面上滚动着，无论从那个方向望去，皆是一片苍白的虚无。从这片茫茫的惨白中，一盏明晃晃的灯火在远处的雾中显现。就像是一头巨大的怪物从深海中探起头来，一只金黄的独眼从深渊中浮现。
那艘小型拖船距离她们越来越近，船头的汽灯提醒着这一点。携带着32吨炸药的拖船像一支强劲弩箭般向着海洋时代号袭来，一条笔直的轨迹已经揭示了最终的结果。
可一条白色的水线截断了这条轨迹，看上去水下有什么东西。
要想在水中留下尾迹是需要很高的速度的，这速度至少要是十节。可这道尾迹的前驱看上去体积并不大，甚至要小过轻量级鱼雷。而且看上去，体积正好跟人类差不多。
一面薄薄的水墙从海面上冲起，雪白的水墙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刀片般迎上高速驶来的拖船。锋利的水墙割开了拖船的船头，挂在船头的黄色汽灯立刻熄灭。像是菜刀剖开了一条案板上的鱼，那头咆哮着袭来的怪物被切成两半。
斯卡蒂从水面下冲出，银色的长发拖起水花。她向着远方的海洋时代号做出一个OK的手势，船上的陨星会在瞄准装具中看到。
“我一直不担心那艘拖船，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啊。”博士指了指四周灼热的蒸汽说道：“这些全部都是被蒸发的海水，顺着海风被吹到这里。”
“按照这些蒸汽的温度来看，蒸发源距离这里至少有三海里，可这些蒸汽的浓度还是那么大。”
“你能想象得到蒸发源头的情景吗？”博士面色凝重地看向迎风的方向，缓慢地说下去：“就像是太阳掉下来了。”
除了W还轻松地微笑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所有人都看过切尔诺伯格行动的任务报告，在亲眼看到之前他们对塔露拉那压倒性的战力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这些拂过他们皮肤的滚烫蒸汽给予了这种概念以生动的说明——那力量令人绝望。
“……那种力量真的是人能驾驭的吗？”流星的声音带着颤抖，如果塔露拉的强大真如同报告所说，那么他们在没能即使撤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那个……博士。”狮蝎有点犹豫地抬起手来，按住了耳边的耳麦。
“怎么了？”
“那边左舷的可颂跟我说……她有点冷。”
博士猛地回过头去，抬头望向另一方的天空，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大量的蒸汽从右舷爬上邮轮，越过舰桥后到达左舷。在左舷的外墙和地面上，白色的冰晶在这里生长。水汽迅速降温后凝结成松软的白霜，有些甚至直接在空中结晶，于是大片的雪花从低空飘落。热带气候的汐斯塔海域万年不雪，而现在它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降雪。
一列车队行驶在隧道中，隧道上的路灯快速向后掠过。阿米娅趴在车窗边看着这条格外漫长的隧道，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想着什么其它的事情。
“您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多久？”大帝向着开车的赫尔曼问道。
“从计划从会议桌上被提出开始，我们为它准备了至少一百二十八年。”赫尔曼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辈人的时间？”
“是的，足足花了两辈人的时间。”
阿米娅的耳朵动了动，但是没有插话。像是这样的隧道一共挖了七十二条，从汐斯塔市区的各个市区中伸出。
“想必现在市区里非常忙碌吧。”阿米娅看着被不断抛在身后的路灯，心中默默地这样想到。
（这个篇章快结束了，真的是从夏天写到冬天。哈尔滨都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