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能天使评价德克萨斯是个冷淡的人。可是我不这样认为。当她握着方向盘时，车窗外昏黄的路灯落在她的侧脸。那温柔的光芒在她眼底流转，我便会想起那双眼睛中也曾流淌着热切与希望，只是后来就只剩下了对一切都已无所谓的凉薄。
像是衰亡的巨人倒伏在荒原，巨大的钢架结构瘫倒在废墟之上。黎明的微光在薄雾中弥漫着，仅仅显现出那高耸钢骨模糊的影子。
拉普兰德踏在废墟上前行，最终爬上了废墟的顶端。源石精炼厂的核心已经因过热而停止运转，厂区向市区传送的热量和电力也停止了供应。附近的街区成片的断电，星星点点的灯光也成片的熄灭。但天边正在亮起，泛着淡淡的青光。
拉普兰德扶着德克萨斯在一旁坐下，默默听着纳斯的言语。德克萨斯额头上的绷带几乎被染红，新渗出的血盖住已经干涸的血痂。她的神志还是有点模糊，严重的脑震荡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
“等一下不要去正规的医院。下城区有家诊所，那里的医生不会在乎你们的身份，他的医术也还可以。”纳斯警长点燃一支香烟后转身看着两人说道。
“你可是警察欸。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在那里给我们下套？”拉普兰德扶着德克萨斯的肩膀，斜眼看着这名警长。
“我可没有那么死板，我的目的也不是你们。”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很少有人会想起，这座城市刚刚建立时的样子。”纳斯警长拄着步枪站在拉普兰德身前，远远地眺望着城市的边缘。“在最开始的时候，众多的卫星城被寄予厚望。”
“那个时候这里的上城区还很繁华，因为这里曾经被选中作为对外通商城。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带着新奇的商品和信息到达这里，中央大街上的招牌风格各异。那个街区因此被叫做万国区。”
“我在这里长大，跟着我的那些警员中有很多都是我儿时的同伴。在我们小时，时常会瞒着大人结伴跑到贸易区。那里五光十色的事物对我们这些好奇心泛滥的小孩子散发着无法拒绝的魅力。”
“后来叙拉古的外交政策发生了改变，所有的贸易区都被迫关闭。那年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美丽的景色。这里最终变成了专为主城区输送工业原料的工业城，犯罪和非法药物在这里滋生，重污染和矿石病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般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一个信念慢慢地在我们心中萌芽。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成为了支撑着我们活下去的期望。我们想要改变这一切，无论是在这里盘踞着的罪犯，还是卫星城最黑暗的小巷中弥漫的肮脏。
纳斯笑了笑说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拉普兰德。”
“我希望你不要在这座城市中建立新的帮派。相应的，我不找你们的麻烦。阿尔伯特已经死了，这里很快会有新的帮派试图补上他的空缺。但我不会给他们机会，那些人才是我的敌人。只要你不来染指这座城市，我们就不存在敌对关系。”
“很快这里就会被彻底清洗，我和那些牺牲的朋友们的愿望就要达成。现在不管是谁挡在我面前，我都不得不跟他拼命。但我不想跟你玩命，我还想活着看到卫星城久违的黎明。”纳斯微笑着，平淡的语气却充斥着不容挑战的坚定。拂晓的微光照在他身后，晨曦中只落得一个剪影。
拉普兰德从他手中接过一支香烟，指了指身后的德克萨斯说道：“我带着个累赘，没空建立什么家族或帮派。”
半边的天空都被照亮，居民区早起的百姓们点起了蜡烛。已经失去了电力的街区又重新亮起，点点的烛光从窗口中泄出，照亮了街区。几个人感受着清晨的微风，面孔上浮动着光暗。
“看见那根管道了吗？顺着那上面的检修扶梯下去，警察不会想到那里有出口。出去之后走小路到下城区，混在人群里，别单独行动。”
拉普兰德将德克萨斯背起，冲着啰嗦的纳斯摆了摆手，然后顺着管道上的悬梯爬下去。德克萨斯抓着两柄长刀，腰上的布条将她和拉普兰德牢牢地绑在一起。
即使身后背着一个人，拉普兰德还是能够很轻松地攀爬在管道的悬梯上。德克萨斯尽量抱紧拉普兰德的脖子，风将拉普兰德的银发吹起后飘散在她的颈间。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拉普兰德希望表现得不那么紧张，可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安。
“我饿了。“德克萨斯小声说道。
“什么？”
“我说我饿了。”
拉普兰德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在心中默默演练过各种问题该怎么回应，但着实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那，那先去诊所看医生，然后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拉普兰德只能下意识地回答。
德克萨斯默认了她的建议，然后淡淡地问了一句：“阿尔伯特先生的女儿是叫做……克莱尔，对吗？”
“……对。”本来已经想好了德克萨斯问到这个问题时应该怎么回答，但突然转换的话题令她猝不及防。拉普兰德注意到下面的悬梯已经断掉了，她只好判断好方向后跳到旁边的悬梯上。
“为什么杀她？”在拉普兰德抓住悬梯的一瞬间，德克萨斯用淡漠地声音问道，但拉普兰德却感受到比预想中更大的压力。
“我是卡萨帕派给阿尔伯特的眼线，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拉普兰德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那时我在复制阿尔伯特的资料，但我忘了那天也是阿尔伯特的生日。我觉得当时克莱尔躲在办公桌下面是想要给阿尔伯特一个惊喜，但却不小心看到了我。”
拉普兰德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但声音中却不住得带着颤抖。“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手上的刀已经在淌血了。”
德克萨斯还是没有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拉普兰德攀援着生锈的悬梯，汗水从她额头滑下。两个人都沉默着，最终是德克萨斯开口了：“你父母……”
“不是我。”拉普兰德立刻说道，触碰到这个话题后她的语气变得陌生和冷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真的？”
“真的。”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拉普兰德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吃什么？”
“……我得去那诊所附近找找。”
纳斯看着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然后将烟头扔掉。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是我。刚刚阿尔伯特死了。对，我亲自确定过。”他的眼中充满着冷漠，抬头看向远处的天边。“今年圣诞节前我就能为家族献上这座卫星城，没有人会反抗了。”
“我查清了阿尔伯特的源石供应。他们用感染者作为粗制源石的培养基，将感染者体表生长的源石结晶作为精炼原料来生产至纯源石，而且这项技术还有很有趣的衍生品。具体技术细节我也不清楚，有人销毁了研究资料。”
“这样看来并非有矿山向阿尔伯特供应矿石，这座卫星城中的所有居民都是矿床。“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散，听上去还刚刚睡醒。
纳斯又探头看向下方已经爬下管道的两人，眯起眼睛说道：“对了，我有一份圣诞礼物准备要送给阿方索阁下。”
太阳终于从天边升起，但只洒下苍白无力的晨光。居民区的烛光也接连被吹灭，目光呆滞的工人最终走出了楼区。他们小心翼翼地望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工厂，即使早已听到来自厂区的巨大爆炸声也未敢逃离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