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能天使评价德克萨斯是个冷漠的人,但我不这么觉得。当她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车窗外的灯光在她眼中流淌。那双眼睛中也曾有过热切和希望,可后来就只剩下了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凉薄。
纳斯警长扶着墙蹒跚地走在黑暗的走廊中。他身边的部下们已经都死光了,死在那些恐怖的怪物手中。他自己也失血严重,现在正在休克的边缘挣扎。可他现在必须前往这座生产车间的核心地带,因为刚刚他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气压的变化。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这将是阿尔伯特法术爆发的前兆。一旦那个可怕的法术被释放,恐怕半个工厂都会被炸碎。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阿尔伯特到底为何会在这里释放那个夸张的法术,但这意味着阿尔伯特可能被逼上了绝路。这座工厂一直都是由阿尔伯特暗中控制的,这一点在卫星城已经是人尽皆知。阿尔伯特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计后果地释放法术一定是有着足够的原因,在这里能够将阿尔伯特逼到这个份上的人纳斯只能想到一个——拉普兰德。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都必须赶往事件发生地。只要阿尔伯特一死,他的组织就能立刻被击溃。卫星城最大的帮派被解决后,纳斯的任务就能基本宣告胜利了。
黑暗的走廊中看不清脚下,但踏在地板上时能感觉到地面上流淌着的粘稠血液。他带来的三个小队全部失去了消息,看来已经全部牺牲了。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纳斯知道自己快到战斗核心地区了。
走廊尽头能看到火光,纳斯扶住墙壁望向位于天井下的生产核心。巨大的提纯核心中熔炼着粗制源石,在提纯的过程中会产生极高的温度。如同藤曼般缠绕着核心的冷却管道不断利用冷却水将热量带走,大量的管道从工厂顶部分散到卫星城的居民区,以此来为城市供暖。
但在这巨大熔炉旁却存在着比它更加危险的能量。从整个厂区抽取的海量空气被压缩到一台汽车那么大,巨大的气压令这些气体全部等离子化。闪着淡紫色辉光的气团悬浮在阿尔伯特举起的手臂上方,难以想象拉普兰德在面对这种东西时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
拉普兰德暗自活动着脚踝。阿尔伯特的法术已经几乎准备完毕,此刻只是在判断释放的方向。阿尔伯特为了杀她已经不再考虑任何后果,无论是这座工厂中的部下还是附近的居民。汗水从拉普兰德的额头滑下,滴落在地面上迅速蒸腾干涸。
不敢相信已经大量失血和体力透支的拉普兰德居然还能达到那样的高速,她的身影就像是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一般。高速的移动下,只能看得清模糊的光影。几乎是同时,就像是天穹的崩裂声一般,巨大的震爆响彻了整座城市。所有人都感觉云层中的惊雷贴着自己耳边炸裂,包括阿尔伯特自己也双耳出血暂时失聪。整座生产车间的钢架结构都震动着,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吱吱声。
提纯核心外层的水冷层忽然爆炸,巨量的水蒸气在爆炸中喷薄而出。阿尔伯特的法术引起的气压爆炸和水冷层的水蒸气爆炸同时震出强大的冲击波,两个肉眼可见的透明球形冲击波在生产车间中碰撞,两个球面相交的一点处因夸张的挤压而发出明亮的闪光。所有人都只能趴在地面上抱紧一切能够抓住的固定点,否则就会被巨大的气浪掀翻。
这座巨大的源石精炼厂从中间被两个冲击波对冲下的气墙切开。就像是神的巨斧斩断大地和天空一般,这座钢铁堡垒像是一块奶油被分成两块。接着,随着钢铁被弯曲的哀嚎,其中一半的建筑开始崩塌。
拉普兰德在法术爆发的一瞬间劈开了精炼核心的外层水冷,水蒸气爆炸抵消了法术的大部分冲击力。奇迹一般的,躲在核心后的拉普兰德没有被卷进爆炸中。
“我以为……你走了。”拉普兰德无力地趴在一片废墟上,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德克萨斯。沙哑的声音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拼上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她终究还是撑着活了下来。
德克萨斯跪坐在距离拉普兰德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像是安慰一个孩子那样微笑着。她根本听不到拉普兰德在说什么,但是却完成了两人的对话。“你放心,我不走。”
强力的踢腿从后方袭来,带着凌厉的风声。德克萨斯侧身勉强躲过了突然的攻击,立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着拉普兰德跑去。
这座工厂的负责人,阿尔伯特的心腹从小腿上抽出一根短棍甩出,金属的短棍旋转着击中了向前跑去的德克萨斯的小腿。德克萨斯将一声痛苦的呜咽咽下,拖着被击伤的右腿踉跄着继续向着拉普兰德移动。
负责人很快便追上了德克萨斯。他从地面上跃起,在空中旋身踢出一击鞭腿。通过扭转身体来将全身的力量汇集,强劲的鞭腿狠狠地点在德克萨斯的头侧。
德克萨斯只觉得世界忽然远离了。视野中蒙了上一层黑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颅骨传来的混杂着发麻的痛楚都变得似有似无。她被踢倒在地,额头上的绷带再一次渗出血红。
负责人绕过倒在地上的德克萨斯,走向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拉普兰德。银色的长发落在地上,一块工字钢压在她的腰上。虽然已经是奄奄一息,但双眼中却流动着凶光。她凶恶地盯着向她走来的负责人,就像是被逼上悬崖的孤狼。
但那位负责人和她自己都清楚,拉普兰德早就没有反扑的力气了。拉普兰德现在连鱼死网破的能力都没有,她已经完全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那位负责人收起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羔羊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满脸的血污从脖颈上流下,拉普兰德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要将头颅抬起。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人习惯了咬着牙虚张声势,拉普兰德的眼神像是一柄尖刀般警告着靠近的负责人,简直就不像是走投无路之人。
负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拉普兰德,但他丝毫感受不到立场上的半点优势。“真是个倔强的人呐。”他这样想着,抬起手来打算给拉普兰德最后一击。这是他跟阿尔伯特的约定,合适的时候他来确保拉普兰德的死亡。
但他举起的手臂忽然断掉了,连同骨骼和肌肉一起被弹道撕裂。一支大口径的狙击步枪从百米外射击,那是纳斯警长。
负责人倒地翻滚,闪入一堆废墟后面。两颗子弹在他面前的钢材上打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接着一颗子弹洞穿了掩体的薄弱点,鲜血从那里漫出。纳斯别无选择,目前的情况下唯一有能力杀死阿尔伯特的只有拉普兰德。阿尔伯特还没有出现,但他必须保证拉普兰德的存活。他不是没有看到拉普兰德现在的虚弱,但他同时也看到了希望。
一块翠绿的宝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拉普兰德身上后碎成无数嫩绿色的光点。那是医生留给德克萨斯的医疗术式,德克萨斯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跑向拉普兰德是为了救她。
水晶破碎的一刻起,医疗术式发挥了功效。已经出于濒死状态的拉普兰德被法术强行拉回了生的世界,流失的生命又倒流回拉普兰德的体内。被爆炸震裂的内脏迅速的愈合,几乎全部破碎的肺泡被迅速修补。拉普兰德已经模糊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钝化的五感逐渐恢复。
断掉的两根肋骨和右臂迅速接合,新生的骨痂连接了断点。骨折部位形成骨性连接,原本需要一到两年的过程被缩短到三分钟。拉普兰德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钢材,当她站起身时已经完全恢复。
德克萨斯挤出一个笑容给跪在她身边的拉普兰德,将手中的长刀放在那人的手上。拉普兰德拍了拍倒在地上的德克萨斯,将她轻轻抱起后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拉普兰德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后就丢掉。身后传来沉重的斩马刀在地上拖动的声音,阿尔伯特默默地看着拉普兰德的背影。
“我以为你必死无疑。”阿尔伯特冷冷地说道。
“放过我吧,师傅。您现在杀不了我了。”拉普兰德没有回头。
“不,我不像你。我忘不了我女儿的死状,我就算死也要杀了你。”
“我还记得她……”拉普兰德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你不用再装出一副人类的样子了,拉普兰德。我的确最开始被你骗了,我以为你只是个不得不残忍的孩子,所以我没有理会传言。”阿尔伯特像是从心底翻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拉普兰德啊。杀死自己的父母是种什么感觉?”
长刀的清光旋转着挥舞而出,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斩击接连打击再斩马刀的刃口上。阿尔伯特一边格挡着拉普兰德的攻击一边声厉惧色地喝问着拉普兰德,言语间不断揭开拉普兰德的痛处。
“装着人类的样子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人皮底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
“只剩下杀人的欲望和对鲜血的执着,难道你真的觉得自己算是活着?”
“先装出一副人的面孔,在别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就将他们一口吃掉。你这怪物!”
沉重的斩马刀被气压加速,带着巨大的动能砸向拉普兰德。连同那攻击一同击打在拉普兰德身上的还有那份怯懦。拉普兰德咬着牙,始终无法反驳阿尔伯特的任何问题。她只有不断地攻击和格挡着刀锋,只求阿尔伯特能不要指出这些她一生都没有胆量面对的问题。
恐惧着他人的目光,不断地逃避着与别人的亲密接触。可又笨拙地学会了各种社交的礼节,期盼着能有人相信她。一面张望着能同她说话的人,又用黑色笑话来恐吓着对方。既是对同伴的渴望又是对他人的戒备,不断徘徊在人和黑暗的边缘,仅仅是能偷偷看到对方就已经心满意足。拉普兰德永远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不断地麻痹着自己的灵魂。在每天的凌晨时分才能偷偷啜泣,然后将自己的生命随意地交给命运去决定。拉普兰德永远都期望着能够和人类一样幸福。
长刀从空中划出圆形的刀光,苍白的光环浮现。日冕震动着劈砍,两道狼形的源能从圆环中冲出,缠绕着扑向阿尔伯特。高温形成的巨狼泛着苍白的光芒,周围喷薄着的空气被升温到炽热。白色的神狼拖着长尾互相缠绕,巨大的冲击和将近千度的高温同阿尔伯特的空气炮对撞。伴随着能量平衡的爆裂,周围的空气充斥着热风喷出。
紧接着又是一次狼魂的冲击,阿尔伯特吼叫着将这道狼魂拨开。狼魂直接穿透了阿尔伯特身后仅剩的,结构相对完整的厂区。高温将那些错综复杂的钢铁烧熔,洞穿钢铁后只留下了闪着熔铁红光的轨迹。
“就这么杀了我吧,拉普兰德。但你的罪孽会跟着你直到地狱。”胸口被长刀穿透的阿尔伯特嘴角淌着鲜血,他恨恨地看着拉普兰德继续说道:“装得再像,你也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拉普兰德只是浑身颤抖着,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咽。她低着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师傅!”她哭着,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有心。”
强大到令叙拉古所有家族不安的杀手抱紧面前像是父亲一般的老人,不顾一切地恸哭着。老人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神色,至死也没有多看拉普兰德一眼。拉普兰德抽噎着,哭得毫无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