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会对死在我刀下的魂魄感到任何的愧疚,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那女孩死时满脸的血红。
她总是喜欢拉上我做这做那,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对于那份聒噪,我从一开始就难以忍受。我怕看到她的笑脸,更怕她向我搭话。就像是一直潜行在黑暗中的罪犯被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我对那女孩避之不及。
那女孩细腻的双手不曾握过任何的武器,可软弱无能到了极点就变成了万能。我像是吸吮着成瘾的毒药一般偷偷张望着她的身影,从那人身上我愈发感到自己是个怪物。她拥有着我灵魂中所残疾的什么部分,她笑得越是开心我就越是不安。可我越是不安就越是想要注视着她,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毫无意义。许是我对自己的生命由衷感到羞耻,我对自己存在意义的崩溃而由衷的欢喜着。
我活得苟且,因此我怕那笑容的坦荡。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您说要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找她,可您又了解她多少呢?”医生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格外的响亮,每一句提问德克萨斯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
“您其实并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您真的觉得这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对您父亲的忠诚吗?”医生不断指出德克萨斯这么长时间一直想要忽略的事实。
德克萨斯默默地听着。因伤势和体力不支,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无论医生说些什么,她都保持沉默,但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犹豫。最终,她开口轻声说道:“您怕冷吗?”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即使是一颗火星的温度都会让人感受到温暖,即使是那么微弱的光亮都闪的人睁不开眼睛。因为期盼了太久,所以任何给予都让人想要粉身碎骨来回应。”德克萨斯缓缓地说道,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我以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时候是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给了我一点点希望。你们都要我离开她,可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在意德克萨斯这个人?离开这里,我又能到哪里去?”刀尖随着德克萨斯的声音颤抖,语气中透出什么无能为力的悲伤。
“猪笼草的香甜也好,安康鱼的灯火也好。对于一个等待了太久的人来讲,只要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是真是假,已经顾不得了。”
“您不是没有同情弱者的从容吗?我也一样,我没有选择同伴的从容。如果神真的要令她堕入地狱,那我也只能跟她一同坠入火湖。既然她无药可救,那我就随她一起去死。如果还有一丝希望,那我就要救她。”
“哪怕冒着风险?”
“哪怕冒着风险。”
医生微笑一下,用手指拈着德克萨斯的刀尖。
“我的确不是真正的医生。”他的手从口袋中伸出,拿出一块一直紧握着的翠绿色水晶。“里面封存着一个一次性的医疗术式,可以恢复健康和体力。您早就没有力气了吧?”
德克萨斯放下手中的长刀,伸出右手去扶住身边的墙壁。医生伸出手去扶住她,将那块水晶放入她的手中。
“为什么要帮我?”德克萨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医生的右手上带着一只银戒指,其上的源能散发出危险的红光。
“因为您是个漂亮的人呐。”医生看着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就像是穿越过刀锋组成的蛛网,拉普兰德勉强地闪避和格挡着密集的气刃。
鲜血混合着汗水流下,拉普兰德拄着长刀大口地喘着粗气。体力透支和失血令她的四肢感到非常沉重,高度紧绷的神经一刻也不得停歇。阿尔伯特密集的刀锋已经令她鲜血淋漓,但她知道这也还不是全部。
“您要是不尽全力的话,还杀不了我。”拉普兰德希望阿尔伯特能尽可能多讲些话,哪怕这只能争取到一点点休息的时间。
“从以前起你就不是什么好孩子,现在你还是跟我耍这些小聪明。”阿尔伯特赤裸着上身,汗水在肌肉间流下,蒸腾着消散在空气中。昏黄的白炽灯下,拉普兰德的脚边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向着站在一旁的手下伸出手去,那沉重的黑色手提箱被抛过来。从中抽出一道寒光,阿尔伯特看向身形狼狈的拉普兰德继续说道:“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别指望敌人能给你什么机会,握不住自己的命,那就活该去死。”
如同震动天地的雷霆,那柄沉重的斩马刀带着强烈的杀意劈开空气,气压差造成的爆鸣声如同巨龙的怒吼般落向拉普兰德。
高速下,长刀日冕如同一条脱闸的狂龙般扭动着。化为一道扭曲的银光轻点在斩马刀的刀腰上,一道环形的冲击波从交锋点荡漾而出。附近仪器仪表盘的玻璃全部被震碎,震耳发聩的振鸣声下,两人之间钢板制成的地面被切开。平整的断面闪动着钢铁融化的红光,就像是被一柄巨从天而降的巨斧劈开一般。
拉普兰德的后背狠狠地撞上一根钢柱,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呛出。阿尔伯特的斩马刀在挥出时被压缩的空气所加速,就像是被一门大口径火炮所射出,刀身上巨大的动能全部落在了拉普兰德的手臂上。
“我老了,拉普兰德。”阿尔伯特拖着那柄宽刃大刀缓步走来,就像是行于密林的猛虎。“可你也还没长大。”
在右臂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拉普兰德的速度和力量都难以跟阿尔伯特抗衡。可正如阿尔伯特自己所说,他已经老了。在拉普兰德已经被西绪福斯群消耗了大量体力的情况下他也仍旧无法给予拉普兰德致命一击。
“你天赋异禀,似乎天生就是世间最快的刀。可你的招式根本不成系统,从始至终都在浪费你的天赋。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你也是这样。”
“七年前你可怜兮兮地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庇护。我不但收留你,甚至还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也曾经在黑暗中惶惶不可终日,我也曾经期盼着能有人拭去我手上的肮脏和血迹。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就像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阿尔伯特的脖颈上缠绕着一条毒蛇纹身,在帮派文化中,那意味着药物成瘾。
“可你杀了我的女儿,你杀了你发誓保护一生的人!”阿尔伯特目眦欲裂地向着拉普兰德大声呵斥,一道气刃从他身边飞出,斩断了沿路上所有的障碍。管道和悬梯全部断裂,失去支撑的结构随之崩溃。大量的钢材倒落在拉普兰德身边,发出沉重的闷响。
“七年后你带着劳伦斯的女儿来到这里,就像是盯着她血肉的秃鹫一样寸步不离。你当年跪在劳伦斯的脚边,是否也吻着他的左手宣誓要守护他的女儿?”
拉普兰德一直硬撑着的,倔强一般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得怯懦。就像是被揭开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走投无路之人应有的脸色。
“拉普兰德!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你注定要溺死在你的疯狂和傲慢中,你注定要令你的灵魂受尽折磨后死去。自我毁灭是你唯一的出路,就连神都不会去拯救你。你就带着毫无愧疚和廉耻的,空洞洞的胸膛去死吧!”
这座钢铁组成的世界被撼动。整座精炼厂内的气压开始增加,随着压力的逐渐增大,气体的温度也随之升高。所有人的耳膜都受到挤压而形变,以至于引发了耳鸣。阿尔伯特终于准备用上全部的力量来解决已经难以招架的拉普兰德,他举起了提着长刀的右手,眼神中已经只剩下决绝的杀意。
拉普兰德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黑色的源石结晶在他的手臂上反着黑色的光。仅属于感染者的特权,法术效果的强大增幅令原本威力就极为夸张的法术晋升到了接近神迹的地步。阿尔伯特将法术范围压缩,法术的效果也随之成倍增加。
拉普兰德的双耳已经开始出血了,视野也因眼球充血而变得血红。周围的气压已经增加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但这仅仅是那恐怖术式的准备阶段。一旦压缩到极致的巨量空气被释放,拉普兰德会连同身后的半个生产车间一同被炸碎。
“您什么时候也被感染了呢?”
“你可比这矿石病要毒得多,拉普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