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对吗?”德克萨斯轻声说道。
“是被残忍的杀害了,被一个她认为绝不可能的人。”阿尔伯特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清楚地看到了这件事最终的结局。阿尔伯特在空中挥了挥手,客厅墙面上的屏幕亮起。
长焦距镜头从远处捕捉到那与怪物作战的身影,画面清晰地连那人衣摆上的血渍都能看得清楚。黑色的血液在她周身飘散,就像是使用水墨在空中作画。兴奋的狞笑发自肺腑,在刀锋间游走着,连周身的风都是黑色。
德克萨斯忽然注意到,其实拉普兰德的皮毛并非是纯银白色。在耳尖和尾尖,银白色逐渐变深。毫无征兆地,突变为深不可测的纯黑。
“这只蜘蛛可比我那只毒多了,小姐。”医生轻轻的为德克萨斯缠着绷带,小心地说道。
德克萨斯默默的看着画面上的拉普兰德在怪物中冲杀,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跟劳伦斯没有什么交情,但也没有什么仇怨。亚伯会带你离开这里,出去以后藏好自己的毛发,阿方索可不会放过你。”阿尔伯特站起身来说道:“当年的事情,我来结束它。”
“拉普兰德……”
“我跟拉普兰德相处的时间绝对比你长,小姑娘,但是我却没有看清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她,但想必你也清楚,她绝不是个好人。我不在乎她手上沾着多少人的血,也不在乎这个恶棍值不值得被拯救。她杀了不该杀的人,而我是来向她讨债的。”
阿尔伯特最后看了一眼德克萨斯,幽幽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子,你知道安康鱼的灯火吗?”
德克萨斯想要说些什么辩驳的话出来,但她竟也说不出来。直到阿尔伯特走出这间房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作何反应。医生为她固定好额头上的绷带后站起身来,将桌上的长刀递给德克萨斯。
“我们走吧,一会儿这里就没法待了。”
德克萨斯慢慢地接过长刀收回腰间,跟着那名医生走出这间客厅。医生回身关上了房间的门,光线也被门所阻绝。她低着头慢慢地跟在那件白大褂的后面,黑暗的走廊中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那只蜘蛛后来到哪里去了?”德克萨斯轻声问道。
“嗯,我想想……”医生停下脚步,脖颈前闪着长刀的银光。
“嘛,谁知道呢?“他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没有感受到喉咙前冰冷的刀刃。“我当时被咬伤后很害怕,没有在意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要回去。”
“我知道。”
“你不是真正的医生。”
“我最开始学的的确是医学来着。”他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慢慢地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德克萨斯手中的长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笔直的指着医生。但她的声音却很轻,像是害怕打扰这里的寂静。“那些怪物有什么弱点吗?”
“大脑。大脑还是人脑。”
“它们原本是活人?”
“是重症的矿石病患者。患病时间越长,身上的矿石结晶活性才越强。能够发育成功的个体并不多见,西绪福斯的数量其实并不很多。”
“西绪福斯?”
“我们最开始是为了延续矿石病患者的生命而进行研究的,这些怪物只是副产品。巴别塔的技术并不完整,只能做出这些无意识的生命。”医生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中,惆怅地微笑一下。“这些怪物是成功与源石共生的生命,但与源石的共生性越好,就越是失去人性。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是在作无用功。”
银白的刀尖随着德克萨斯的手臂一同颤抖,她轻声问道:“你们害死了多少人?”
“很多,至少不下三万人。”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我们在杀人。”医生也轻声说着,语气十分平静。“但是我们都不在乎。”
“不仅我们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事实上没人会在乎感染者的性命。也许您会觉得我们是群冷血的屠夫,但我一点也不会对那些惨死的人感到愧疚。”
“我不是没有同理心的怪物。我为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和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感到难过,我从那些感染者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并不想死。”医生咬着牙说道:“但我还是将药剂注入他们的身体。”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作为好人同情他们的余裕。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么说很虚伪,但这就是事实。这里是叙拉古众多卫星城中的一个,小得不起眼。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人过着您无法想象的悲惨的生活。在这里,没有人有同情和考虑他人感受的从容。为了我们的事业,那些人只能去死。”
“小姐。”医生低头看向持剑指着他的德克萨斯。“您的温柔会害了您的。”
“拉普兰德是个疯子,她会杀死所有爱着她的人。这个人不是能够被拯救的,就连上帝也不会对她宽容。她根本就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世界仿佛都模糊了。拉普兰德的世界已经完全由刀剑和鲜血构造,风声和嚎叫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声音。她只有不断的扭转着身体,不断挥舞着她的刀刃。锋芒从她的身侧划过,手中的长刀带来新的鲜血。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像是世界的铁则。除了这些,她再难感受到任何东西。
她甚至杀死了几头西绪福斯。与这些怪物交手的时间并不很长,但拉普兰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怪物的弱点。空洞洞的眼眶后就是脆弱的大脑,术式无法割开坚硬的头骨,但巨大的动能会造成类似脑震荡的效果。
拉普兰德没能找到忽然消失在黑暗中的德克萨斯,忽然的一声惊呼后德克萨斯就失去了踪迹。一定还没死,尸体都没看到的话就肯定没有死。拉普兰德默默地这样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那些怪物驱赶着回到了生产车间。
拉普兰德不断挥舞出刀光去攻击那些怪物的面部,有时怪物只是倒地昏迷几分钟,有时可以杀了它们。怪物黑色的血液已经飘散到了她身上的黑衣,腐蚀性的血液将衣物烧出星星点点的破洞。
骨折的右臂派不上用场,仅有的左手刀所能格挡的速度有限。直到现在为止拉普兰德都没有被完全击中的原因仅仅是出于她优秀的身法,无法格挡下的攻击就只能拼着运气和敏捷躲过。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上已经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划痕,自己的血液和怪物的血液几乎浸透了衣物。
运气不是永远都有的。躲过了那么多死里逃生的斩击后终于有一道寒光出现在她格挡和闪避的死角。被砍中后会造成大出血,失血的结果就是虚弱,而虚弱意味着死亡。但拉普兰德还是向着那头西绪福斯挥出一刀。虽然希望渺茫,但她试图抢先杀死那头怪物。
手中的刀上没有击中的手感,但肋下也没有传来疼痛。眼前的十几头西绪福斯同时瘫倒,就像是被人抽去了脊骨。
身着黑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提着黑色手提箱从黑暗中走出,沉默地盯着浑身浴血的拉普兰德。黑暗中无法看清他身后高大的身影,但拉普兰德早已知道那是谁。
“我就知道您早有一天会知道,师傅。”拉普兰德将长刀扛在肩上,微笑着向阿尔伯特说道。
“你可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恶棍,拉普兰德。你居然还有脸这么叫我。”阿尔伯特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却从中透出十足的寒意。
“想必您也清楚,我不打算向您悔过,阿尔伯特阁下。”拉普兰德微笑着,像是挑衅又像是倔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对错,也就不存在歉意,只有力量的征服和对权力的敬意。”
“对,还很高兴你还坚持着这条定律。很高兴你我至少还有可以共通的道理。”阿尔伯特的笑声充满讽刺,眼神中泛着剃刀般的恨意。“现在啊,拉普兰德。我向你发问:你收下了我女儿的性命,那么你是否有力量来偿还这份代价?”
就像是一根攻城锤的气势,空气如同潮涌般被推向拉普兰德。巨大的气压捶打在拉普兰德手中的长刀上,若不是有源石技艺的存在,这根钢铁会立即被震成碎片。巨大的作用力传导至拉普兰德的双手手臂中,左臂立刻便失去了知觉,而右臂骨裂的缝隙间新长出的骨痂被震断。趁着拉普兰德被震退,阿尔伯特如同一枚炮弹般突进,猛烈的气势根本不像是一位老人。
拉普兰德被迫陷入了近身战,挥舞着长刀不断格挡下阿尔伯特挥出的风刃。右臂已经完全不能再用了,如果遭到更猛烈的打击,处理不当就会完全残废。至于阿尔伯特,他每一次勾拳都击打在空中,空气便被压缩到极致。伴随着尖锐的爆鸣声,气刃飞舞着袭向拉普兰德。弧形的气刃在空中显现出形状,同拉普兰德的刀光如出一辙。
这位卫星城的地下皇帝再次引发了一次空气炮,将拉普兰德击退将近五米远。他一把扯下身上的西装衬衫,汗水在涌动的肌肉间流下,蒸腾着消散在空气里。今晚他像是容光焕发,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令人不敢相信这竟会是一位老人。他呼吸着,就像是刚刚做完有氧运动。拉普兰德吐掉一口乌黑的浓血,刚刚的打击几乎震碎了她的肺泡。
拉普兰德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老人。就像是多年以前那样,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次次将她打倒在地。昏暗的灯火中,那位年轻时代活跃在卫星城街头的暴徒仿佛又出现在拉普兰德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