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德克萨斯开始对所有穿着白大褂的人感到依赖。黑暗的走廊中只有一根荧光棒发出的微光,德克萨斯捂着从高台上摔下时撞破的额头,抬起眼帘看向举着荧光棒的年轻人。
“您好,德克萨斯小姐。”这名穿着像是一名干练的外科医生的年轻人微笑着,无框眼镜反射着荧光。“还站得起来吗?”
德克萨斯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即使是在摔下的瞬间她也没有放开这柄刀。她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男人,缓慢地从地面上站起。
遭到大批怪物的攻击时,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正在一条走廊中。完全没有发现怪物接近时的任何预兆,两人猝不及防地被动还击。剑雨在将怪物击晕后又不断有新的怪物扑过来,而拉普兰德在利用术式击退袭来的怪物时也不断后退。在退至一条黑暗的通道时,德克萨斯脚下一空跌入了黑暗。
额头上的伤口淌下灼烫的鲜血,火辣辣的剧痛从伤口传出。德克萨斯勉强扶住墙面,跟在那名医生的身后。从目前为止对方没有做出什么敌对行为,很明显这个人有着其它目的。刚刚德克萨斯摔下来的时候至少昏迷了十分钟,这十分钟本足够要了她的命。
“德克萨斯小姐,您之前饲养过宠物吗?”医生举着荧光棒走在前面,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年少的时候曾经从森林里捡回过一只小蜘蛛,很小一只。”
“它可真是太可爱了,在我的衣服上爬来爬去的。”医生说到这,微微抬起头来怀念地笑着。“我觉的它一定是想要跟我交朋友,因为我跟它玩得很开心。”
“但是当我把它带回家以后它轻轻咬了我一口,针孔那么大的伤口而已,我却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因此错过了周末的足球比赛,被我的朋友们好一顿数落。”
那名医生一边苦笑着,一边打开了阶梯尽头的一扇房间门。德克萨斯跟在后面,警惕地看了一眼房间内,但其中的摆设看上去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客厅而已。沙发上的皮革已经出现了磨损,窗台上还放着一个方形的抱枕。客厅的主人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去清洁茶几上的烧痕,但效果并不很好。
沙发上的老人见到她进来后扬了扬手里的烟斗,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显出灰色的毛色并不纯正,衰老令其中又增添了一些银白发丝。
德克萨斯将长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小心翼翼地坐在阿尔伯特身边。医生从内室取出一个小药箱出来,蹲在她身边为她处理伤口。“我不会医疗术式,只能用传统方法简单处理一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用酒精和纱布小心地擦拭着德克萨斯额头的血污。
“德克萨斯家的剑雨,很厉害。”阿尔伯特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靠在沙发上吐着烟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从前见过劳伦斯用那玩意。”
“我父亲?”
“是,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你呢。”阿尔伯特眼神中露出一丝怅然,烟雾在他的面前缓慢流动,杂乱而难以捉摸。
“那个时候街上还没有那么多汽车,人们慢悠悠地走在下午的阳光中,陌生人之间还会打个招呼。”
“我和劳伦斯的关系并不很深,只是曾经作为朋友的朋友见过几面而已。几个家族的年轻人在马路边聚在一起,抽着纸卷烟装大人。抛接着那种老式的报童帽,闲得发慌而盯着来往的行人。”
人们总是仅仅把老人当作老人而已,却经常忘了老人也曾经年轻。年轻人不曾参与过的时代被埋藏在那些老人的记忆深处,曾经亮得发光的景色也已经暗淡无光。阿尔伯特已经浑浊的眼神变得迷离,透过那层烟雾仿佛又看到了斑驳的时光。
“劳伦斯是我们那帮人里面最年轻的……”
劳伦斯是我们那帮人里面最年轻的,却显得比我们更加成熟。因为他从来不主动说话,在众人大笑的时候敷衍地浅笑着,才十几岁却像个大人。他所在的那片街区我不常去,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听说的。
有一次,几个家族难得的新年聚会,城中的鲁珀族年轻人们罕见地聚在了一起。大人们在酒店里办酒会,年轻人们就三三两两地溜出来。夜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们围在路边一边吹牛一边轮流喝着偷出来的酒,那其中也包括阿方索。
既是夜晚又是难得的热闹,再加上年轻人虚荣好炫耀。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开始对着空中或路边的路灯释放自己刚刚学会不久的源石技艺。孔蒂家的‘公爵’,马利诺家的‘海滨之光’。都是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傻小子,弄出点闪光出来就得意洋洋地好像能上战场似的。
但是你父亲不同。虽然范围只有不到五米,但他的剑雨从夜空中坠落砸碎了水泥路面。那年他才十二岁,连他自己的家族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掌握了‘剑雨’,他的两个哥哥甚至都只能勉强落下几道金光。
那阵剑雨害得我们被大人们好一通臭骂,大家都不清楚为什么向来不爱张扬的劳伦斯为什么在那天晚上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但是我清楚。”阿尔伯特轻笑一下继续说道:“那天你母亲来了。德克萨斯家的同宗,他远房的表妹,红发的凡妮莎是全叙拉古最漂亮的女孩。”
后来家族的老一辈一年年老了,年轻人也逐渐长大。我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有那么悠闲的时间,街上的年轻人逐渐换成了比我们更小的孩子。因为不是家族的正统成员,我时常被派到一些偏远的地方去为家族打理生意,我也不再有机会时常见到那些在家族中日益重要的少年们。
逐渐长大,逐渐开始为各自的家族奔波,所有人都不再那么纯粹。我们不得不开始防备着曾经勾肩搭背的朋友派出的杀手,往日的友情也逐渐被人淡忘。我们一年年疏远,直到后来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能置对方于死地。曾经发自肺腑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憎恨,那些混小子们开始变得苍老,在宴会上互相微笑,但齿间却像是咀嚼着钢铁。
“你知道为什么叙拉古人大多不愿意只生育一个孩子吗?”阿尔伯特的微笑透出一丝凄凉。“因为只有一个根本不够死的。”
“孔蒂家的二儿子,曼奇尼家的小儿子,那些死于暗杀的家族成员们没有一个死得安详。”阿尔伯特恍惚着,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因为身份的关系,我被派遣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最后就到了这座卫星城。在家族中越来越不受重视,在事业上处处碰壁。我开始自暴自弃,逐渐混迹在一些不堪入目的地方。主城区也逐渐没什么人记得,家族中还有个叫阿尔伯特的废物。”
“醉酒后杀死了重要证人的我最终被逐出了家族,就在这片卫星城的大街上晃荡。凭着鲁珀族的身份招摇撞骗,用家族交给我的力量欺凌那些手无寸铁的穷人。”
“我是个人渣,我十分清楚这一点,也不准备能被任何人原谅。烈酒和犯罪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那时我竟认为这种生活才是一匹狼的本性。”阿尔伯特的眼中透出一丝悔恨,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孩子,如果你有一天落得同我一样的境地,请你想起曾有一个老头子曾经告诫过你——狼嗜血,但我们并不疯狂。”
“我所犯下的罪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偿还的,有些事情我至今也没有勇气跟任何人说起。那种糜烂而肮脏的生活本会陪伴我的余生,我定会以一种及其可耻的方式死在什么黑暗的角落。但忽然之间,我的生活被打破了。”
“一位我时常光顾的妓女为我生下了一个孩子——我可怜的小克莱尔,一个非常美丽的孩子。”阿尔伯特的眼神中忽地澄清出一道微光,他仰头看着什么地方,微笑着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她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
“你永远不会得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第一次感觉到真正拥有了什么东西,我感觉到我必须去找到什么东西献给她,我感觉到自己必须找到一个固定的家。我永远忘不了她抬起手抓住我衣摆的那个下午。”这名老人的眼神中透出一点泪光,但却微笑着像是抓住了那段回忆。“她说不清话却在叫着我,她叫我——爸爸。”
一滴浑浊的泪从这位地下皇帝的眼角滑落,浸湿了老人的衣襟。德克萨斯从来不曾见过任何成年鲁珀族的眼泪,这个铁血的种族不允许任何的软弱。但直到多年以后德克萨斯也再没有遇到过,比那位老人更加纯正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