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带给病人的,不仅是生的希望,更多的是我们的关心和呵护,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都是他们不幸和病痛中的一抹阳光。
二分之一微笑
钱颖
穿上护士服,比普通人更多的看到了生命的无常,无形中,便多了一份敬畏。健康者的快乐固然让我欣喜,可那些不幸者在狰狞的病魔前所流露的那份坚强,那份乐观,那份对生活的渴望和豁达,有时更令我动容,令我钦佩。
他,便是如此……
当我跨进病房的时候,尽管已作了好多次的想象和推测,给予了他我无数遍的祈祷和祝福,却仍在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已经被疼痛和不幸折磨了许久的脸瘦骨嶙峋,没有一丝血色,远看过去,甚至惨白得有些发青。一侧颅骨因缺损明显变形,深深地陷了下去,左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右眼深深陷在眼窝里,大而无神地瞪着,除了偶尔地眨动,便不再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左右两边脸以滑稽而又恐怖的状态毫不匀称地拼合在一起,脸上的肌肉不时不自觉地抽搐几下,使他的脸在刹那间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狰狞。他的身体,如同一段僵硬的木头,无力地“堆”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生命之泉正渐渐枯竭,活力已离他越来越远。
我的脚不知为何,沉得有些迈不开步子,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更不知道该给他怎样的安慰,只觉得所有的语言都那么的苍白。还记得,当初因肾移植住院的他,虽然虚弱,但却乐观,每天都笑呵呵地和我们打趣,让我们在照顾他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多了份好心情。所以,当他康复出院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祝福,希望他健康平安,幸福快乐,谁曾想,再见面,却是如此情景!
他的家人静静地守在一旁,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木讷,盯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对于淳朴善良的他们,这样的打击未免有些过于沉重。眼泪,也许早已哭干了吧。造化弄人,一家之主患上肾衰已经不啻于晴天霹雳,好不容易移植成功点燃起希望,并且在移植后闯过了肺部感染的鬼门关,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击个粉碎,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再次陷入危机。我想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打击,都会怨天尤人,都会欲哭无泪。试想一个生命怎能面对如此之多残酷的经历!我只觉得鼻子一酸,更加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可他的家人已看见了我们,忙不迭地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在他们的心里,对于我们这些曾在他病床前悉心照顾的护士,不仅熟悉,而且深深感激。
可我们此时更是无法背负这份感激,只得把头扭向了他的病床,却惊讶地发现,他也认出了我们,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目光中竟透露出几分活力和暖意。我很努力地紧了紧鼻子,想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而同事也在和我作着相同的努力,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尽力地想让气氛显得轻松些。“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平日里这这句温馨的话语此刻却或多或少有些不合时宜,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和安慰。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这个可怜的人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感觉的痛少些,再少些。
我们看到了什么?!他的喉咙底发出了嘶哑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急切地想表达些什么,却在几次徒劳无功后放弃了。因为激动,因为用力,他的整个身体竟都在微微地颤抖。我们赶忙抚下身子想安抚他的情绪,明白他的需求,却只看见他右边还算完好的脸剧烈地抽动了几下,很是费力,但嘴角慢慢地往上牵,直到划出一个我们熟悉的弧度,天哪,他在微笑,向我们微笑!虽然这微笑只有一半,笑得勉强,甚至有些痛苦,在那残破的脸上多多少少有些恐怖,但他的确是像以前一样,在对我们微笑。这个笑容,甚至荡漾在他的眼睛里,我们读懂的,是亲切、是信任,是对生命的不屈和渴望。一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个似乎被幸运之神抛弃的人,在我眼里该是被可怜和同情的人,很多人觉得最有理由怨天尤人、毫无斗志的人,却在生命最残酷最不公的时候,用尽全部的力量,绽放出他的笑容。
那一刻的震撼我至今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只知道,从此,我更珍爱这一身洁白的护士服,更体会到这个工作的意义。我们带给病人的,不仅是生的希望,更多的是我们的关心和呵护,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都是他们不幸和病痛中的一抹阳光,无声无息地温暖着他们,帮他们继续顽强地寻找生命的热情……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那一刻,我自满了。
生命线
IV Nurse
护士的职业每时每刻都是多彩的,因为无法预知下一秒会面对哪个病人,他们的疾病诊断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所从事的职业不同、生命的故事更是不同……他们来医院的目的是相同的,他们需要帮助,需要解决身心的病态。
每天接触的病人中,绝大多数是一面之交,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会在你的记忆中停留。有一位老太,乳房肿瘤术后需要化疗,需要建立静脉通路,床边护士在电话里先给我打了预防针,说平时抽血都很难。我经常会感慨乳房肿瘤病人的静脉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只限在健侧手臂上操作,且往往静脉条件差。一进到病房就听到老太响亮的嗓音,从与她的交谈中得知老太曾经也是护士,忙碌了一辈子,还没好好享受老年的幸福生活就查出乳腺肿瘤,在这次化疗之前从外周静脉打了两次化疗,严重打击了本来就脆和细的静脉,这次实在是外周无路了。经过地毯式地搜索我隐约摸到了一根藏得很深的静脉,说句实在话,没有一点成功的把握,向她说明了情况后,她鼓励我大胆尝试,在融洽的谈话中,PICC(经外周穿刺中心静脉置管)一次顺利置入了,责任护士、我、病人和家属都很兴奋,就像打赢了一场硬仗。后来我连续回访,直到她出院,有关她和那根导管的消息也中断了。直至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病房的一个置管会诊需要,我见到那张久违的面孔,她的肿瘤指标升高了,需要再次化疗。我问她上次的那根PICC管去哪儿了?她说疗程一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拔了,因为她认为自己完全康复了,不会有复发这回事!这次的PICC置管失败了,她接受了颈内穿刺置管,这次化疗共四次,她的脖子上多了四个疤。
第三次见到她时,她的状态出乎意外的差,严重肺部感染,气管切开,呼吸机维持,全身浮肿。她这次入院已有数月,因为体质和多因素的原因,锁骨下置管两次都感染了,她的静脉通路成了一大难题,肠外营养无法输注,家属抱着豁出去的态度找我再次尝试PICC置管,虽然她的病情让我觉得她离那一天很近了,但她依然面带慈祥的笑容,找不到一丝沮丧。她用颤抖的手写了歪歪扭扭的一句话:我相信你们,不要有负担!幸运再次光临我们,穿刺成功了!
成功的喜悦很快被更多的挑战冲淡了,我也不记得具体几个月后的某天,有电话说请我去一趟病房,我的第一感觉是有穿刺任务吧!到了病房,迎接我的是那张熟悉的笑脸,是她,从死亡边缘回来的人,她拉着我的手,述说艰难的经过,她说找我的主要目的是要当面感谢我,因为她这次能死里逃生全靠两根救命的管子,一根是气管导管,一根就是静脉导管,没有静脉导管她的药物无法输注、营养无法支持……最后她还不忘卷起袖子让我看看自己的战利品,还说不愿也不会马上拔掉导管,以备后患。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那一刻,我自满了。
在我刚从事这项专科的时候,一次会议上,有位外国专家说我们要保护脏器一样保护我们的静脉,当时我不解,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静脉也是我们的一条生命线。希望更多的人加入保护我们的生命线的队伍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