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教智慧让我们对加深自我感知的重要性留下印象,我们也许会回应,通过致力于探索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深刻、最强烈的自我感知。正如《辨别的宝冠》中的学生,在我们论断我们是谁和我们不是谁的过程中,我们也能受益匪浅。然而,《辨别的宝冠》也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过快地漠视我们现在已经成形的状况,对自我的重大探寻可能就会变为一种极大的困惑。在目前的环境中,没有困惑地或没有混淆地观察和了解我们现在的自我可不是一件小事。
在这一点上,佛教传统能够给我们一些帮助。虽然它坚持认为,我们需要放下自我,停止追寻一个我们希望超越生老病死的自我,并以此闻名,但佛教教义也帮助我们在现状中得到平和与宁静。如果我们消除对恶我和善我的困惑,我们就能愉快地活着,就会成为一个更平和的人。为了这个原因,我们现在转向佛陀乔达摩,他教导我们如何恢复对现在的我的感知,从而在当下找到平和。我们这么做,不是因为“佛教智慧”是“印度教智慧”的分支——它不是!——但是因为如果我们对印度教和佛教思想已经相互影响了几个世纪表示欣赏,那么我们很自在。
如果我们认识到佛陀在生与死、束缚与自由方面对每一个印度人所做出的重要贡献,我们就会更全面地把握住印度教智慧。
如果我们以一种更宽泛的印度背景去研究佛陀,我们就会更好地了解佛陀,就如前后章节所呈现的。
高尚的生活
佛教之所以能在身份问题上给予如此有力的启发,一个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佛陀乔达摩自己的故事。从公元前六世纪开始,他的生活就已经激发和鼓励人们对自己的身份进行长期和诚实的观察。他是一位活生生的人物,是我们自己看自己的一面镜子。他的生平故事也在我们所能想象的人类范围内传达了他的信息。传说中也把他的生活描绘成向前、求索和发现的经典故事。我们听说,他生长在一个安全、舒适的宫殿中,不知道普通生活和人类世界中的困苦。在三次离开宫殿时,他偶遇一位老人、一个病人、一具被运往火葬场的尸体,他开始思考人类生活的脆弱和短暂。此后,在他舒适的环境中他无法找到安慰,并开始对受到保护的生活感到厌倦。最终,他逃离了宫殿,跑到了森林中进行苦行和宗教探索。在那里他师从不同的老师,致力于严格的苦修,希望能解开真正平和与自由的秘密。他遭遇了很多失败、挫折,受尽了苦难。但经历过这些后,他逐渐关注更深刻、更单纯的灵性现实。排除障碍后,他最终能够放掉他狭隘的个体和他自己的自我圆满计划。他解脱、觉悟了。通过这种方式,他为未来几个世纪的无数的人们开启了一条可靠的道路。既然乔达摩经历、找到了永恒的平和,我们也能够,因为他也经历了人生、它的极限以及死亡。
如果我们把他作为提供人生存在问题答案的特殊拥有人来崇拜,这好像有些讽刺意味,因为他使智慧变得更加简单、更加直接,剥离了一切我们容易执着的不必要的内容,包括崇拜英雄。他不愿意将其作为对其他人所存在的问题的答案,因为如果这样,就会使其他人分心,但他们应该从自己的生活体验中亲自发现答案。
为了了解我们应该如何最好地向佛陀学习,我发现去看看他是如何运用他自己的故事是有帮助的。有鉴于此,我仔细阅读了佛教《中部经典》。这是一部非常古老的由152篇故事和传闻组成的经典汇编,被称为“Sutra”(经),叙述了佛陀的生活,与形形色色的人们的交流及他的教义。有的经典很短,有的则很长。有一些让我们想起了柏拉图式的对话,另一些则像福音书中的情景。在《中部经典》的152篇经典中,我只发现有5篇详细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这一事实非常重要地说明:他在用自己作为范例的时候是很保守的,只有在有帮助的时候,他才如此做。
只有当他与愿意聆听他的人在一起谈话时,他才讲述自己的故事。在第26部经中,他偶尔拜访了一些和尚,他们正在讨论对解脱的探索和根据正道而生活的努力,正道是指通向涅盘的正思和正命。他们向他询问他是如何求法(dharma)的。于是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他们,并告诉他们他是如何遇到并教诲他的第一个学生的。在第4部经中,他讲述了在森林中的弃绝生活,以及如果一个人要在那里生活,就要做好不受保护却毫无恐惧的准备。他解释了森林的真正危险在人的内而非外。为了说明这点,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在第100部经中,我们看到一段有关苦行者在调整修行时可能依据的权威来源的讨论。佛陀指出,许多苦行者依据口头或书面传承,只有少数人(比如他自己)为他们找到了正道,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施教。他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说明这点。在第85部经中,佛陀遇到一位菩提王子,和他讨论了痛苦在通往更加恒常快乐的道路上是否必要。他向王子解释了快乐是通过信念、健康、诚实、精力和理解得到的。痛苦也许有用也许无用,不应该追求。他自己的生平和似乎无用的苦行表明关键在觉悟,而不是痛苦。第35和36部经提供了更广泛的例证。佛陀在与一位尊敬的苦行者和学者萨遮迦的长谈中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在第35部经中,萨遮迦和佛陀讨论了生命的本性;在第36部经中,当他们讨论躯体戒律的本质时,佛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以便证明记忆和单纯的觉悟作为打开不朽智慧之钥的价值。在本章中,我将重点放在这15个例子上,以便看到佛陀是如何讲述他的故事的,我们能从他的智慧中学到什么。
萨遮迦,何为自我
在第35部经中,萨遮迦(Sacchaka)被誉为伟大、充满活力的辩论家,敏捷、聪明,对宗教严肃,正思和正业的扞卫者,热衷于让那些推广错误的观点和修法的人闭嘴。他似乎完全主导着自己的生活,条理清晰,原则性强,聪明过人——还有些愤世嫉俗。
他已经知道人们是名不符其实的。他们并不以身作则。当他听说乔达摩教导说没有永恒的自我时,萨遮迦感到不悦。他决心驳倒乔达摩,于是在一大帮追随者的簇拥下,他前去挑战乔达摩。
佛陀和萨遮迦会面时,就自我的本性交换了问题和答案。
这个问题无疑在理论上引起了广泛的思考,但是佛陀却将萨遮迦引向一个有关他自己生活经历的更简单、更锐利的问题:不是“什么是自我?”,而是“你的自我的体验是什么?”他慢慢地将他自己潜入萨遮迦的心意中,逐渐地转变着他顽固不化的观点,动摇了他原有的看法。他让他更详细和清晰地思考在他自我的生活中的自我、非自我和自我控制,让他对他的躯体、他的感情、他与周边世界的互动、他的思考方式,甚至他的自我意识进行反省。逐渐地,萨遮迦退缩了。在每个事例中,他必须承认这些事情确实比他愿意承认的要更难在他的掌控之中。在生活中的每一个阶段似乎都存在着局限性和混乱。实际上,萨遮迦无法指出他的自我的任何层面是可靠、不会改变、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的。他的自我理论是站不住脚的,他所坚持的立场在佛陀追问下变得分崩离析。他的信心丧失了,他的套路崩溃了,他树立起的真理的扞卫者的完美自我形象被摧毁了。他变成一个站在另一个能够洞穿他的人面前的俗人。佛陀向他建议,去想象一个超越事物变化方式的自我既没有用处,也不真实。最好是在生活的真相中了解并学习解脱。
最后,萨遮迦承认,“自我”不可能是他所描述的那种被完全达到、定义明确的实体。他以慷慨地宴请佛陀和他的弟子作为结束。即使他不完全是一个改宗者,他也被佛陀引导他的思考性更强的体验分析所折服。
虽然佛陀没有什么耐心去听萨遮迦的自我观点和自我重要性,但他还是认真地把他当作一个人物来对待。他让其直接参与,以便让他清楚和区别地思考。确实,佛陀相信专心的对话和清晰的思想是宗教询问的根本。问题是重要的,观念也有关系。
想避免把我们自己的思想卷入其内是没有价值的,满足于自信的答案也同样没有价值。
我们当然可以从这个智慧中受益。即使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灵性事物上,也需要认真对待思想。要对知识的地位进行认真的考虑和推敲。但是如果我们享受知识生活,如萨遮迦那样,我们就会量化和操纵宗教,陷入知识之中,之后陷入与我们的最佳利益是背道而驰的灵性习气和程序之中。如萨遮迦那样,我们也许会为我们所发现的最佳道路奉献我们自己,然后假设这条路在各处将每个人引向圆满、快乐的自我。佛陀建议,我们应该少占有我们的知识才能和成就。我们需要时刻保持思考和学习,因为生存是一个前进的过程。萨遮迦落败,不是因为他的所思所为,而是因为他没有能够保持专注和开放。在有的问题上,他满足于既定答案,正是这些使佛陀让他重新思考,再度审视他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体验自我的。
佛陀,告诉我你自己
根据第36部经的记载,在萨遮迦的第二次见面中,佛陀给他讲了自己探索和觉悟的故事。也许第一次会面是为这第二次会面和更亲密的对话做必要准备的。这次萨遮迦的开头是询问有关躯体发展的真正本质,以及身体的训练是如何与心意的形成相关联的:一个人是如何控制和训练躯体的,快乐到底有没有主角?他还想知道一些与佛陀有关的事情:您下午小憩吗?您犯懒吗,还是真的像我一样苦行?
他们讨论了身与意之间的关系以及两者的发展。萨遮迦提到躯体的苦行、戒食和大餐。他提到,一些苦行者自我惩罚是多少可怕。对于佛陀认为许多苦行者看上去并非营养不良的错误看法,萨遮迦回答说,这些苦行者通过足吃足喝在禁食后恢复体力。于是乔达摩提出了问题,修心及消除心意对快乐的吸引和对痛苦的恐惧的最有成效的方法是什么。当他评述说快乐既非被追求,也非被躲避时,萨遮迦问他,他是否曾经体验过快乐。
在这点上,佛陀运用他自己的经历作为例子,开始讲述他还是一个王子时的故事:
予未成正觉于菩萨时,生是念:“在家杂闹、尘劳之处,出家是空闲也,住此家是一向具足、一向清净,难行如真珠光辉之梵行,然予剃除须发,着袈裟衣,从在家为出家修行者。”彼之予其后还在少年,有漆黑之发,充满幸福与健壮,于人生之春,于父母不乐,于涕泪恸哭之中,以剃除须发,着袈裟衣,从在家为出家修行者。
他勇敢地遁入森林,但是对更好生活的追求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对教他的老师们感到失望。他与他们相处了很长时间,学到了他们所教的内容,每位老师都把他当作最合格的学生。但是他发现最终他一无所得。他们的教义似乎没有改变什么。作为初学者来说,如果能有所得的话,至少应该找到他自己的道路。
当我们在寻求智慧的时候,把他的觉悟牢记在心是有帮助的。最着名的老师、最受敬重的书籍、最稳妥的道路都不能保证一定会将我们引导到一个更好的灵性状态中。即使它们在过去是有效的,但现在也许它们对我们毫无用处。我们在寻求智慧的过程中必须做好失望的准备。就像乔达摩一样,我们需要超越我们的失望,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首先,乔达摩走过另一条弯路。他进行过很可怕的苦行。
他疯狂地修习呼吸冥想,进行可怕的禁食。结果,他憔悴不堪,肤色黑暗,濒临死亡。他按自己的设定试图用心意制服心意。
但他仍然一无所得。他没有得到他所追求的内在平和。此时,他自问所有这些痛苦是否真的是永恒快乐的前奏。他对已经得到的产生了困惑:
“凡过去之沙门或婆罗门虽有受激苦痛烈之受,如是予之苦行为最高,无有比此更上者!凡未来沙门或婆罗门虽有受激苦痛烈之受者,予之苦行为最高无有比此更上者。
凡现在之沙门或婆罗门虽受激苦痛烈之受者,如是予之最高,无有比此更上者。然予以此过酷之苦行,尚未到达超越人法、特殊最圣之知见,故想达到菩提,应有其他之道。”
他的充满激情和真诚的自我提升计划没有效果。于是他停了下来,开始思考。
记忆中的佛陀
当乔达摩深思的时候,一件非常简单又特殊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想起在他以前的生活中他曾经坐在一棵树下,毫不费力地达到了在他目前倾力探索中也未能找到的平和:
予父释迦王行耕事时,予坐于畦畔之阎浮树阴下,离欲、离不善法、有寻、有伺,由离生喜乐成就初禅之记忆。
他根据早先那个容易、无烦恼的时刻,回顾了他奋发却无结果的活动:
彼时予作是念此应是到菩提之道耶?阿义耶萨那!彼予随念智生:“此乃至菩提之道也。”
他所寻找的早已在他的生活中免费地给予了他。他去追求,是因为他忘记了过去的那个时刻。他所追求的那个果实不是新物,只是需要具有回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能力。记住他在阎浮树下找到平和是如何改变他的当下,甚至为他准备了不久就发生的觉悟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