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哈山的山体几乎全是灰色的岩体,其中也有花岗岩的巨大石块,在这些坚硬岩石组成的山谷中,不乏一些顽强的植物点缀其间,让人们见证生命的奇迹。
清晨时分,太阳就冒出来猛烈地灼烧大地,岩体吸收了足够的热量,又通过脚底传递给人体,感觉每一步都像在滚烫的铁板上行走。才出发一小时,维查就把从溪水装入的水喝得所剩无几了,他晃了晃水壶,里面发出叮当叮当的空响,都能感到内胆的空洞。他搞不明白,仅仅与树林相隔,却是截然不同的环境。朗弗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告诉他,以前的格格哈山不是这样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的气候,还有生存在此处的生物都发生了改变,没有人能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有人踏足这片区域。
维查忆起了四岁那年,母亲送别父亲的叮嘱和担忧的神色,还有当父亲一行人回来时的情景。
他们的确狩猎到四只比普通狼和熊大一倍的动物,但同时也带回了六具同行村民的遗体。有的肋骨深陷,刺穿肺部,有的整个脑袋都不见了,还有一具遗体,看似完整的躯体,凑近看才会发现,原是拼装而成,犹如一个组装的玩具。当时,就有几个女人晕倒在雪地,还有一位失去男人的女人,成天以泪洗面,最终哭瞎了眼睛。之后的半年时间,村子都氤氲在悲伤的气氛,至于那一年的隆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好像大家都没了印象。
朗弗停下脚步,四下环顾,又侧耳倾听,随后朝右边走去,维查紧随其后。他们在穿过一道狭窄的山缝,又翻过几座石块堆砌的小山坡,来到一个洞穴。维查在洞口驻足,里面黑黢黢地望不到尽头,从深处不断吹出霉嗖嗖的凉风,像是历经了几百年的光阴才抵达此处。
“要进去吗?”
“对,穿过洞穴,就会看见一条溪水,修补巨剑所需的‘影武石’或许就藏匿在附近,至少多年前,我是在溪水附近找到的。”
这对父子在洞穴外补充体力,他们吃着爱妻、母亲亲手捏制的饭团,朗弗把沿途采摘的浆果在衣襟擦了擦,把自己水壶一并递去。
“我不渴。”维查推回水壶。
“喝吧,出了洞穴就有溪水。”
维查拧开父亲水壶的盖子,往自己口中倒了一些,还给父亲:“好了,我够了。”
“还和老爸客气。”朗弗笑着。
体能补充完毕,两人进入了山洞。他们的到来惊吓到洞顶的蝙蝠,它们“吱吱”叫着,争先恐后飞出洞口,宛如一匹遮天蔽日的黑布,随风飞扬。朗弗点燃火把,让儿子跟紧点。洞穴的道路从起初的宽阔逐渐变得逼仄,到后来,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父子两一前一后缓慢推进。
维查回望洞口的光点消失于黑暗,心跳加快了几秒。两人的影子大到塞满了整条甬道。身后的黑暗宛如有生命的灵体,探出冰冷飘渺的手,不断推着维查快点,快点,再快点。突然,一滴水落在了维查的后颈,刺骨的寒冷吓得他大叫,声音通过前后的道路,传出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些近点的声音,则在两壁之间弹跳,以回声的形式一次次冲击敲打着耳膜。朗弗告诉他,那是洞顶渗下的水。这些水滴答滴答的在无人问津的洞穴长年累月的滴落,在地上凿出了一个个小水坑。维查抹过后颈,甩掉手上的水,望向父亲。火把上的火焰依然明亮,亮到看不清前方更远的地方。还有多远才能走到尽头呢?或者说根本没有尽头?
维查突然想到了夕耀,不是夕耀这个人,而是他配制药水的情形,这眼下的黑暗,是不是就像夕耀配制药水时会用到的催化剂?把隐藏的潜能激活,正如此刻,黑暗激活了维查的记忆,让他想到了或许在下一个转弯处,会跳出一只野兽,不惧火焰,反而借着光亮,欣赏受到惊吓之人的恐惧神情。他跨上一步,又靠近了父亲。
洞穴之外,夕耀不断擦着额头的汗水,衣服早就湿透了,力气也所剩无几。他耷拉着肩膀,望着在山谷间上蹦下跳的铃音,心生羡慕,她到底那来的这般活力,永远不知疲倦。不远处,她站在石头上,双手括在嘴边大叫,“这里没路了,不过有条山缝。”夕耀第一反应不是回头重新找路线,他没有力气了,而且如此一来,又要浪费半天时间,时间每增加一秒,翼佐就多一秒危险。他来到山缝前,两座垂直插在地面的山体中,有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山缝上,有一些落石夹在其中,摇摇欲坠。
“怎么办?”
“就从这里走,太阳快下山了。”夕耀抖了抖后背,把松垮垮的书包调整好位置。
铃音跳下石块,走进山缝,夕耀紧随其后。他抬头仰望天际,苍蓝的天空宛如被两座大山切割成一线狭窄的蓝色丝带。在这里,阳光无法侵入,清爽的风贯穿整个山缝,多少缓解了夕耀的疲乏。即便在这种地方,铃音也没消停,她双手撑着两边的山壁做着空翻,还不断攀爬,站在夹在山体间的落石上向夕耀打招呼。
终于,两人走出了山缝,来到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山谷。
“我的天啊!”夕耀绝望道。
“你听,溪流的声音。”铃音敏捷跳上面前的石块,一只手放在眉上,遮住西落的阳光,东张西望,“在东面。”
夕耀鼓足最后一口气,跳上石块,后背书包拉拽着他,幸好铃音及时拉住了他,他望着对方乌黑的双眼,红着脸说了句谢谢。
“笨蛋,下次等你摔死好了。”铃音转身,跳向另一个石块。
夕耀注视落日下在石块不断跳跃的铃音,像一个乖张的精灵,在橘红的天幕下跃动。
夕耀小心屈膝,前跳。他每次跳跃,都如履薄冰。铃音在前面越来越远,是忘记了他?还是在刻意远离他呢?夕耀又在一个石头上费力的维持好重心,铃音却停止了运动,即使从远处看去,也能感觉出她身体的僵硬,她发现了什么?夕耀心中涌上一抹不安,他加快速度,连自己都不曾想到还有这么多力气。
“怎么了?”
铃音没有说话,指着石头上横向的足迹,这不是人类的脚印,更像某种野兽,除此之外,更让人发怵的是这组凌乱的足迹是带血的。夕耀扭头,转向足迹脚跟的位置,从那个方向传来溪水的声音。他没说话,朝足迹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方向错了。”铃音大叫。
“没有错,有什么受伤了。”夕耀焦急道。他心底明白,如此血量,根本不是受伤这么简单,而是有一个生命体被另一个生命体攻击了。
“别去,这是野兽之间的战斗,这里是大自然。”
夕耀没有理会,独自一人继续前行,身后的铃音无奈跟上。很快,两人就发现了溪流,说是溪流,其实就是在石块之间的缝隙蜿蜒流转的水。两人依次跳下,一汪溪水闪烁着最后一丝余辉,足迹也从这里消失了。
夕耀把水壶取出,蹲在一块低矮的地方。他把水壶浸入一汪汇集的溪水,冰凉的溪水轻抚他的十指,给他灌入力量,让他精神百倍。他把装满水的水壶盖上,放在一旁,双手掬起溪水,正准备喝下时,发现了异样。溪水怎么是粉红色的?可是太阳已然落山了。夕耀仍旧捧着溪水,看向溪水流来的地方,一缕如浸泡在水中的红色丝绸般的物体,在落下时与溪水混在了一起,变成浅浅的樱花的颜色。夕耀惊恐甩开手,起身,蹙眉望向前方。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看看。”夕耀边说边倒空才装满的水壶。
“你不能丢下我。”
两人才行径了大约一百来米,就发现了两具尸体,不是野兽的,而是人类的。一个胸口被掏空,露出空荡荡的胸腔,不少虫子围绕飞舞。
“怎么回事?”铃音双手遮住眼睛。
“有人遇袭了。”夕耀强忍反胃的感觉。又一次凝视尸体,发现了他们外套上的袖章。
“震威学院的人怎么在这里?”铃音率先开口。
夕耀没有说话,那条原本清澈的溪水原来是流经尸体才被染红的。太阳彻底落入群山后方。
夜,降临了,还是乌云笼罩的夜。
突然,不远处传出窸窣动静。夕耀和铃音悄声离去,隐蔽在一块较大的石块阴影里。几分钟后,两个人影出现在视野,夕耀掏出匕首,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一旁的铃音,背靠石块,双手放在膝头,还在拨弄相机,俨然事不关己的姿态。
无所谓,这一次,夕耀可不会要别人保护了,他要保护自己,也保护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