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动吗？”拉莉姆喘着气。
乌夜尝试翻动，身子基本恢复了机能，他从地上爬起来，咳了几声，来到拉莉姆面前，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呆了。拉莉姆整个右手不是冻伤那么简单，原本白皙的皮肤，像从骨子里发生质变，是奔腾的血液、鲜活的细胞活活冻死后才会出现的紫色。他没想到，那只野兽的寒气竟是如此的强烈，好似一次性把几万年的冰冻全部释放而出。他想开口问问对方还好吗，话到嘴边咽下了，还需要问吗？伤势如此显而易见。拉莉姆的神色没有对即将失去的手臂表露出任何的遗憾或恐惧，甚至连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也没有显露。她仅仅吃力地呼吸，又费力地抬起左手摊开，颤抖着讯问“死镰”。乌夜觉得莫名其妙，她是不是已经疯了？还是寒冷让她产生了可怕的幻觉？拉莉姆又问了一次，声音平静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乌夜哆哆嗦嗦张开手，把“死镰”扔到她晃动的手中，他生怕碰到拉莉姆的指尖，都会让自己瞬间变成冰块。接过“死镰”的拉莉姆，端详手中有五片花瓣的死镰，每一片花瓣都充盈着鲜血一样的液体，晃动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水流声，她不由的嘴角动了动，是在笑吗？
“现在怎么办？”乌夜环顾四周。
“扶我起来，离开这里。”
午夜时分，他们回到了木屋。拉莉姆让乌夜带她到墓碑前，然后以命令的口吻，让筋疲力尽的乌夜进屋，从门后拿出铁铲，还要求她取出书架上一个木盒中的药水瓶。乌夜虽不情愿，还是照办了。
“把墓碑移开，挖出埋在下面的棺材。”
“你……你要干什么？”
“快挖，如果你不想死。”
眼前的拉莉姆与之前的判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进行什么仪式吗？乌夜早就被她的威胁吓破了胆。他拿起铲子，一铲一铲地刨开泥土。期间，他不时用余光偷瞄靠在墓碑上的拉莉姆。她旋开瓶盖，口中念叨咒语，然后把“死镰”的花瓣一片片塞进瓶中，落入瓶中的花瓣遇到水就融化了，宛如滴入水中的血液。原本清澈的水，变成了发着光的红色液体，那种红，正是乌夜拔下“死镰”时，眼前闪过的色彩。
“当”的一声，把乌夜视线又重新拉回铲子，也把拉莉姆的目光拉向坑洞。一块深褐色的木板出现在泥土中。借着月光，乌夜判断出这是种绝迹至少三十年的树木。他顿觉口干舌燥。这副棺材到底是什么？绝迹的树木木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恐惧之心早就大过了好奇心，他紧握铲子，转向拉莉姆。
“这里面是什么？”
“我的爱人。”
“死，他死了有多久了？”
“不长。”拉莉姆迎向他的目光。
若不是手中的铲子，乌夜早就瘫软在地。拉莉姆看出他的心思，坦率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这位受到惊吓的小朋友。她不希望得到对方的理解，他还太小了，不懂男女之间的爱慕，不懂爱情的力量毁天灭地，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被吞噬也在所不惜。
“今天是他的复活之日。”
“复活之日？”乌夜愣了半天才开口，“不行！让死人复活是禁忌。”
拉莉姆不屑哼了一声，望向头顶的月亮，嚅动惨白的嘴唇：“禁忌？如果你刚才有认真在听，应该知道，为了这一天，我早就触犯了禁忌，否则三十多年过去，我怎么可能还那么年轻？”她垂下头，转向乌夜，“我的命运本身就是一场禁忌，懂吗？”
乌夜哑然，努力想找到继续的话题。
“复活死人会召来恶魔。”
“你害怕恶魔？”没等乌夜回答，拉莉姆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魔。”
年轻的乌夜无法领会她的意思，却又不得不在她新一轮威胁吓继续挖掘。棺材整体全部暴露在多年后的空气中，沐浴在月光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木材没有因雨水和森林的湿气而松软，就连光泽也没有随时光消磨，犹如昨日才下葬的。乌夜感觉里面的东西仿佛拥有灵魂，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复活欢呼雀跃，他是不是已经在计划复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了呢？拉莉姆在一旁，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是之前痛苦的笑，是映着银辉苍白的面容，让人发悚。
“打开盖子！”她命令道。
乌夜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盖子掀开，挪到身后的土堆。里面躺着一具完整的人类白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祭品。他深深吸了口气，等待拉莉姆下一步的指示。然而拉莉姆只是自己走上前，手中的药水随身子而波动，是兴奋的抖动，是等待多年即将与爱人重逢的激动。乌夜上前搀扶，被她拒绝，她想在最后的时刻，由自己完成这项仪式。拉莉姆蹒跚来到棺材前，她面带喜悦注视爱人的白骨，呢喃，“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拉莉姆举起药瓶，把红色的药水倒在骷髅头骨上，药水冲击着头骨发出空响清脆的声音，骷髅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红色五角星。紧接着，狂风四起，飞沙走石，身旁的花卉连根拔起，树林发出奇怪的声音，不是庆祝死者的回归，更像是悲鸣。两人用手挡住双眼，避免风沙侵袭，尽管如此，乌夜还是目睹了死人复活的经过。
首先是空荡荡的肋骨下凭空长出了心脏、肺部等器官，然后，空洞的眼眶，两颗眼珠一上一下的填满黑黢黢的眼洞，接着，白骨上长出了肌肉，其间细长的血管、神经游走在全身，之后，心脏开始跳动，挤出血液，包裹在初具轮廓的身体，继而出现一层覆盖全身，薄如蝉翼的透明薄膜，随着心脏不断跳动，薄膜透明度减低，演变成皮肤，头发也长了出来。最后，胸腔有了起伏。
乌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瑟多，欢迎回来。”拉莉姆虚弱的喜极而泣。
这位叫瑟多的人，在棺材里缓缓坐直身子，好像才从睡梦中醒来，转了转睡僵的脖子，双手撑着木板站起来，爬出棺材。乌夜吓得后退了几步。
“拉莉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瑟多开口了。
拉莉姆冲上前，扑向一丝不挂的瑟多。没错，他还记得自己，还记得带她一起飞跃云端，在星空下瞭望整个世界。她听到瑟多温热肌肤下心脏不断的挤压，把血液源源不断送往这具如初生般婴儿的身体每个角落。
“自从你从占卜师手中拿到手稿，我就一直在下面观察你，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多年了，我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到，而你也真的做到了。”
拉莉姆在他胸口不停的点头。
“他不是瑟多，快离开他，拉莉姆！”乌夜大叫。
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瑟多的整个手臂刺穿了拉莉姆的腹部。而她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就吐出了血。不对啊，自己完全按照手稿的步骤一步步完成复活仪式，难道他不记得我了吗？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是！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血液咽在她喉咙，让她无法出声。拉莉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米开外的乌夜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拉莉姆确实把恶魔召唤来了。就在过去的十秒内，他看见“瑟多”两边的太阳穴长出犄角，背部也撕开两道口子，冒出蝙蝠般的翅膀，头发也由原来的金色变成了黑色，皮肤也变成棕色。
恶魔的手快速从腹中抽出，同时带出一大片血。他扇动一下翅膀，飞到了半空，挡住了月光。拉莉姆应声倒下，她不愿相信发生的一切，艰难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恶魔俯瞰地面的两人，满怀得意说：“首先那部手稿的作者是我，人们称我为恶魔，不过我是有名字的——迪门。”他在空中转了一圈，“我在手稿上做了点手脚。我没有写‘必须要死者的血液和死镰混合才能复活死者。’否则，就是把我召唤到世界。”迪门俯冲到两人面前，“你会原谅我的疏忽吗？”
拉莉姆大口喘气。乌夜上前，看着她腹部大开的洞，手足无措。
“你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了，一点都不漂亮，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满心期待我复活的模样。”
拉莉姆朝迪门吐出一口血：“瑟多在哪里？把他还给我。”
迪门伸出长舌，把脸上的血舔干净。
“他永远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都是你的功劳。”迪门大笑，“他现在可在魔界泪流满面，但他不会心疼，他会诅咒你，他说，他在魔界等你，等着让你受尽磨难。”
“我要杀了你！”
迪门没有理会她，人类就是这么愚蠢，不愿意面对现实才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弹了个响指，拉莉姆整个人都炸开了花。
乌夜彻底傻掉了。他都没有力气抹去溅射到脸上的血，他想尖叫，又叫不出声。他视线模糊了，他就要死了。他一千一万个后悔，为什么要帮这个疯女人。迪门降落到了地面，朝他步步靠近。他终于说话了：“别，别过来。”
“那么小朋友，你也准备和她一起上路吗？”
乌夜又发不出声了，他必须让对方知道不是，他还不想死。但是对方又能让自己活吗？这是不符合恶魔的生存法则，悠久的故事里没有这样的恶魔，未来也不会有，现在更不会有。他突然怀念在学院被导师说没天赋，被同学嘲笑的时光。他还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加倍练习魔法，再苦再累都愿意。
“还是你愿意成为我的麾下，获得永久的生命和无穷的力量。”
面对生死抉择，乌夜选择了跟随恶魔。迪门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他用手指在手腕的脉搏处轻轻一划，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流了出来，接着他变出一只杯子，接住鲜血，然后递给乌夜，什么也没说。
乌夜注视杯中的液体，举棋不定。
“你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乌夜闭眼，仰头把血液喝下。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在嘶吼、奔腾，心脏的律动快到让人害怕，接着他抹过嘴角的血，注视着迪门金币般的眼睛：“然后呢？”
迪门一抬手，木屋中的手稿破窗而出，他稳稳得接在手中。他翻到复活药水的章节，把一朵干枯的“死镰”夹在中间，好似一张书签，然后合上递给乌夜。让其带回学院，放在隐蔽的地方。迪门知道，整块魔法大陆的人都知道他复活了，都会来围剿他，他也终会被赶回魔界，但他也知道，一定有个蠢蛋会发现这本手稿，去拯救一条生命，从而让自己复活。至于手稿中的规则，都是自己定的。
次日，乌夜回到学院，同学们都颇为惊讶，还有一位经常嘲笑他的同学，调侃他以为死在树林了，乌夜没有理会。趁着夜深人静，乌夜化作黑色蝴蝶，飞入图书馆，把手稿放在了一个书架最上方。之后，他返回宿舍，潜入那位调侃他的同学住处，割断了他的咽喉，然后消失于黑夜。当人们发现死者时，乌夜已经离开了学院，他飞翔在天际，发现魔法大陆氤氲在一片雾霭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