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艺活动中,艺术家的自由意志处于最重要的地位,那么,什么是自由意志?它就是艺术家的主观意志,即最不受约束的自由思想与情感。人的意志,具有本能性与社会性、心灵性与外在性的双重特征,按照人的自我本能和内心欲望,人的自我意志相当强大,但是,人的自我意志并不是完全顺从本能和内在意愿,意志还具有自我调节的功能,即当外在意志过于强大时,人的主体意志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意志不只是情感的欲望的,它还受到理性自身的支配,强大的意志,是理性与原始力量的高度结合,而衰弱的意志,则是理性与原始力量的根本分离。
自我意志的内在选择极其重要,价值选择、生命选择、事业选择莫不与自我意志有关。意志是强大的不受压迫的力量,它是原发性的,受着内心的主体性力量主宰。意志是原发性的,它可能与遗传相关,是生命内在的积极力量,没有意志,人的生命力就会变得相当脆弱,当人受到内在意志力量的影响时,就会选择内在的力量表现方式。意志具有定向性特征,就是说,人一生会向着自我的价值目标奋进,没有任何其他选择,比自我选择更有力量,人积蓄自我的全部力量为内在的目标而反抗一切外在的力量。
意志具有心理与行动的矛盾性,即人可能在行动时表现得谦恭,但在表现内心时,他会变得相当狂放,因为人在表现内心生活时,不受任何限制。人的意志,还具有反抗性,即当人的自我意志与外在意志相冲突时,它可能表现得极具反抗性,不畏惧外在力量的强大。人的自我意志,具有理想性与神圣性,就是说,人的意志决定他不是按照流俗的价值选择,而是顺从内在的意愿和生命的需要,表现得极富理想性与牺牲性。所以,人的自由意志,主要表现在内在与外在两个方面,它既有原发性,又具有反思性,既具有冲击力,又具有理想性,既具有野蛮性,又具有世俗性。
文学艺术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艺术家的自由意志的主体性表现。
首先,文学创作本身就是出自艺术家的内在意愿或自由意志。从创作发生意义上说,并非每个人皆能创作,创作实际上是主体性自由意志的自我选择与自我追求的必然结果,它顺从内在的兴趣和主体生命意志,创作意志与创作冲动本身,就是巨大意志力的表现。
其次,艺术表现对象与艺术文体,也是艺术家自由意志的表现。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出自内在的意愿,不应受人支配,只有最大限度地体现个体的生命意志与审美意志,艺术创作本身才能成为艺术家创造能力的自由发挥。当艺术家的自由意志与艺术家的想象天才真正结合时,才有自由的艺术作品诞生。
第三,从个体生命意志出发去理解生活,也从个体生命意志入手去创造他心目中的人物形象。无论是善良的形象,还是罪恶的形象,都是艺术家创造的自由。
第四,语言意志与思想形象,在艺术家的创作中得到具体呈现。艺术家怎样理解生活的形象,试图创造怎样的艺术形象来理解生活,除遵循生活形象的真实性之外,它更需要表现艺术形象的伟大思想综合力。
第五,艺术家并不在乎接受者的意志,但接受者的意志决定了文学的命运,与此同时,接受者的自由意志,决定了艺术的市场前景。当然,更重要的是,艺术家与接受者的意志间的较量,具有特别的意义,它构成了文学史的独特形象认知道路。当艺术家的意志比接受者的意志强大时,接受者就受制于艺术家,反之,则是接受者反抗艺术家。如果接受者对艺术家的创作普遍表现出冷漠,那么,创作者的自由意志就得不到自由传播。
艺术家的自由意志,在自由表现过程中,时时受到无形的意志的巨大约束。例如,语言自身也具有意志,当艺术家不能自由地操纵语言时,艺术家的自由意志就不能驱遣语言,语言不听命于艺术家。艺术家的意志在表现生活时,也受到生活的挑战,受到艺术家的内在思想与才能的挑战,当艺术家不能挑战自我时,艺术本身就处于失败状态。意志从来就不是单维的,它往往受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只有强大的意志,才能使艺术听命于自我。
这种强大的意志,是生命创造才能的象征,即只有具备自由的艺术才能时,艺术意志才能真正变得自由。艺术意志永远在自我挑战之中,没有孤立的自我意志,没有独往独来的意志,所有强大的意志,皆源自于创作主体自身力量的强大,即只有当个体自身能够放射出强大力量与自由之光时,艺术意志才变得自由而强大,相反,无论你内心意志如何强大,皆不会变成真正自由的力量。
在内心想象之中,每个人都是巨人,但是,当这种强大的巨人之意志,不能通过自由而强大的创造力量表现出来时,这种内在的强大,永远是虚假的强大。只有当内心强大的力量可以通过自我力量加以对象化确证时,它会变成天才的力量,才能转变成真正伟大的创造力量。文学艺术活动,是这种真正强大力量的证明方式,即无论你多么富有野心,多么强大孤傲,你必须通过你的内在自由力量创造出自由的艺术作品,通过自由的艺术作品来证明你的内心所具有的伟大的力量,只有真正的艺术家那里,生命意志与创作自由才能获得内在统一。
2.创作者的自由意志在语言形象化过程中的表现
从文艺活动的发生来看,审美感受与审美想象应该排在优先位置,但是,从创作实践论意义上说,人的全部美感体验与自由想象,皆是创作主体内心的活动,是艺术家自由意志的充分而自由的表达。要想将心灵的活动或内部语言和内部形象,转化成外部语言或外部形象,就必须通过具体的语言形式将内在的审美形象对象化,因而,语言认知与语言表现,在文艺活动论的构成中具有最为优先的地位。从根本上说,语言表达,既是艺术家创作应具有的自我本质力量,又是艺术家创作的自由意志表达的工具。语言问题,是文艺学建构的先在前提,所以,语言的重要性,已越来越为有识之士所强调。从文学创作意义上说,语言创作与语言体验,是极其复杂的过程。
我们降生于世,就在语言的河流或语言的海洋中,严格地说,就是生活在民族的语言的河流中,生活在乡土语言的家乡中。语言承载着思想、精神与记忆,承载着想象与情感,只有语言,才能让人有着如此敏感特殊而又强烈自由的情感反映。语言是生命的全部,日常生活语言是最琐碎的,也是最丰富多彩的。民间语言艺术家,说着最生动的形象语言,传达着最日常的生活情感,这个话语流或乡音流,支配着人们整个的生活。在日常语言之外,还有巨大的语言库,那是民族语言创作与民族思想或各民族语言思想文化的大宝库。
语言的历史化,呈现为语言本文化的作品,而语言的日常化,呈现为语言的口头性。口头语言与历史语言,共同作用于人类生活的美妙世界,让我们的思想与情感,想象与精神。通过形象化的语言,引发人们的无限想象,又通过语言本文的理解,构造生动的民族文化精神形象。语言就是生命,语言的生命构造自由的形象,形象又通过语言的生命永远传承。
在创作者那里,如何通过语言最大限度地实现个体生命意志?这是文艺美学必须关注的问题。通过语言来表达个体生命意志,先必须认知语言、理解语言、学习语言,让语言化作艺术家的灵魂和血液,使语言变成艺术家触手可及的生动形象,简单地说,就是让艺术家生活在语言的清澈河流中,让语言变成艺术家心灵与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的创作意义,可以通过语言学获得审美的理解,具体说来,语言学是一个大家族,它包含语音学、语法学,语言有其生物学方面、社会学方面、文化学方面的机制,几乎渗透到人类的每一学科领域。索绪尔指出:“语言学的任务是:(1)对一切能够得到的语言进行描写并整理它们的历史,那就是整理各语系的历史,尽可能重建每个语系的母语,(2)寻求在一切语言中永恒地普遍地起作用的力量,整理出能够概括一切历史特殊现象的一般规律,(3)确定自己的界限和定义。”显然,文学语言学的研究,必须有人类语言学的视野,如果没有宏阔的历史比较视野,关于文学语言的研究也就不可能走向深刻,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关于活态语言的考察,是文学理论解释的任务之一。
文学语言的生命,首先在于它是活着的、有意义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离不开“语言交往”,他们用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情感,实现自己的目的和潜在欲望,文学的活态语言,是最有个性,也最有魅力的。应该说,语言学者的工作,值得文艺学研究者借鉴,他们的方言调查,直接针对活态语言本身。恢复活态语言的历史地位,对于文学解释极有意义,因为文学的活态语言,出自不同的地域,充分显示其方言特色,只有在特定的文化共同体中才能认知。
土声土调,特殊的民谚,特殊的生活语汇,特殊的打情骂俏方式,显示出独有的魅力,乡村与都市不同,南方与北方有异。出身不同的人,通过语言即可辨识其个性特色,它体现了个人的修养、风度、气质、个性、习惯、性格,因而,也就产生不同文学表现效果。其实,民间早就将这种活态语言作了出色表现,声音、语调、语气,皆具有特殊的审美特性,说唱、演唱和表演艺术,将这种声音的美与个性差异发挥到了极致。不同的时代,它又具有鲜明的时代效果和喜剧效果,例如,“五四”时期的文学语言,大有从古典语言中解放的痕迹,“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文学语言,在荒诞的时代必然带有荒诞特色,这些不同时代的语言,就是历史的活化石。例如,在写“文化大革命”时代100个人的命运时,冯骥才将人物的个性语言作了极具时代性的描写,很有意味。
文学作家生活在语言的海洋之中,他每天都使用着活态语言,吸着语言的蜜,体味着语言创造的玄机。文学语言,能够充分地体现创作者的自由意志,创作者总是有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语言,通过自己的语言方式表达思想与情感的力量。当然,创作者的语言可能不会直接符合主体的意志,相对说来,主体的语言意志要高于语言实际表现的效果,只有在伟大的作家或成熟的作家那里,语言才顺从创作者的内在意志。
当语言符合创作者的自由意志时,主体性的欢乐是无限的,语言具有无限可能性,尤其是活态语言,它更是变化多端,奇妙复杂。一个作家不注重吸收活态语言,就不会有文学的独创,它需要无穷的智慧和艺术表现力;一个有成就的作家,往往也是具有独创性的语言大师,语言的艺术性,显示出文学独有的气质与个性。考察活态语言,投入到沸腾的生活中去,去谛听,去交谈,甚至去偷听,作家必有收获。民间的语言大师们能以特殊的方式、特殊的声调、特殊的意念作用,影响着人们的行为,尤其是语言所具有的奇异魔力,不可忽视。文学语言的精神鼓动性,往往就是语言的某种极致,可见,活态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活态语言到书面语言,有不小的困难,它尤其需要文学作家的智慧,因为活态语言的传神、传音、传情效果,往往形之于“思想与形象”的自由表达中。
书面语言是静穆的存在,这种静穆的存在,只向那些具有相同灵性的人开放,没有达到一定的灵性,是无法攀援书面语言的音阶的。
书面语言,是符合语言规则的逻辑句法与思想秩序,是录音效果的理性再加工,它需要具有灵性的人去重建、去复活它,而复活的程度不同,其感染力则不一样。同一作品,会具有千差万别的活态效果;同一作品,语言艺术家的朗诵可能极具感染力,一般人读来可能索然寡味,书面语言自身的无穷组合,这正是活态语言的张力所在。
书面语言与口头语言,并不是完全同构的,它有它独立的句法、词法、章法。静穆的语言是书面的文本或存在,但在作家的心头,它永远是活跃的,作家的审美记忆和审美图像,极具戏剧性和情景性;在语言的生命意志表达中,作家把它全部鲜活的情景记忆,投射到这种具有张力性的语言结构之中。在作家心目中,创作的语言,永远是鲜活如初的,它伴随着图像、声音、情感、意义,由此可见,“活态语言”,在文学语言中是第一位的。创作可以是口头的语言创作,也可以是本文的创作,相对而言,口头的创作由于受制于各种媒介条件,不如本文创作那样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从语言的生命创造意志上说,也不如本文创作那样具有如此强大的形象想象力。“口头创作”,作用于人的听觉记忆,“本文创作”,作用于人们的视觉记忆。本文语言创作,有自己的生命结构,能更深刻地理解生活,更复杂地表现生活,生活的意义,在本文表达中,可以做到更形象更深刻更生动。
从本文创作意义上说,历史语言的考察,是文学语言解释的核心任务之一。语言总会成为历史,逝去的语言,就是历史的语言,书面的语言,就是历史的语言,它属于过去,更面向未来。由于科学的发达,录音和录像发展为声音语言的记载,但对人来说,历史语言的主要形式,仍是书面语言。书面语言首先是秩序,它有词法规则、句法规则,遵循着语言的内在生命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