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迅速地失势。
正源债被硬生生调了估值,债券与股票不同,没有流动性时,估值只是摆设。百元的面值,被调至三十元,强行损失70%。
损失越多,闻声的罪名越大。浩浩荡荡的稽查开始,他的手机、电脑、办公物件都被查收。
杨端终于时隔五年一统江山,一年前他的部门差点被灭门,而一年后他把同类的投资部门一二三四五六部收为麾下,是如何得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降薪裁员。
首先遭殃的当然是异己——创新业务部的这几个女孩。
当初,阮闻声差点把他部门合并,还怂恿股东将本部的团队撤销,这个仇不可不报。
行业虽大,遇到行业收紧,便是哪里都不容人。
同一时期,另一家老牌券商安平证券,甚至裁了整个百人的大部门。
静娴私下向猎头打听过,现在是萝卜多坑少。闻声想平移整个部门六人挪窝是非常困难的事。
她意识到了危机。
杨端并没有认可她。
每月16号是房贷缴款日,房贷要钱、房租要钱、保养维护自己的脸要钱。
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天都需要成本。
她徐静娴是最不能经受风吹草动生病下岗的玻璃人。
静娴一口饮下整罐咖啡,将狠狠易拉罐捏烂。
宁可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直到最后一天,闻声都安慰她莫怕。难时见真情,他愿意护静娴安稳。
在oa权限移交前一天,闻声让廖娉顶了徐静娴的产品,成为新的投资经理。
他临时拉纯姐和廖娉开了个小会。
“小娉,你跟我跳了两家公司,不容易。我和纯本来就是要提拔你当投资经理,之前没有产品合适,一直耽误了。”
廖娉不语,只望向纯姐,见纯姐点头,她便安心地听。
事实上,纯姐是个大心眼子,根本不明白闻声的意图,只是单纯从话的字面上认同。
“现在我马上就不能管创新业务部了,估计就这两天,权限就要被收回去。趁着我还能说句话,我先给你提成投资经理,有这个履历,以后跳槽也更有资本。”
“投资经理?是给我提成投资主办吗?现在并没有产品空缺呀。”
“我跟静娴商量了,她愿意让贤。她的日聚宝交给你去管。”
廖娉与静娴同年,论资历论学历,她都该到能提拔的时候,只是她比较佛系,只是默默做事没有为自己争取。
日聚宝目前也有近百亿规模,廖娉有些意外。她不是投资经理,并不知道资产分布在哪些产品里。
“那怎么好呢,静娴自己呢。”
“她已经挂过一段时间投资经理,有这个资历了。你们都是我团队的人,本来希望带你们一起赚点小钱,没想到龙瑞证券过于官僚。我还是想最后为你们争取点权力。”
“谢谢阮总,我会好好做的。”廖娉有些感激,这也是她第一称呼闻声为阮总。一般她都直呼起名。
“以后我没法罩你们了,你们自己要小心,别让杨端挑出错。”闻声有些动情,声音微微颤抖。事情发展到现在,确实也是他没想到。
眼见他一手组建的小王国濒临解散,说不失落不伤心是假的。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感性的人。
虽说正信他拿了返费,这全市场其他人恐怕拿的比他还多,偏他这里出了问题。
正信违约了本也问题不大,却又恰逢龙瑞证券新董事长上任,不愿意将这口锅捂着。新董事长要放火,本也可以全身而退,又遇到多人去大股东那联名上书。大股东本也想护着徒弟,又遇到国家去杠杆,股市大跌,大股东的资产严重缩水,无权顾及龙瑞证券的杂事,让二三股东国资部分的声音占了上风。而杨端、程玲等人就是国资股份的代表人。
杨端对闻声恨的入髓。程玲与闻声也有过节。
多重力作用下,势来如山倒。
廖娉接任投资主办的议事,火速通过投决会。闻声这一天仍有签字决定权。
公司同事纷纷祝贺廖娉,若晓嚷着让她请客。虽然廖娉平时总打击她,说她吃纸(用纸多),讽刺她花痴和反应慢,她俩感情还是很要好的。因为互相知道对方都是直性子,又都是上海户口,家境相仿,天然多了不少好感。
静娴提投资经理时,若晓还愤愤不平,觉得静娴学历参水,投资资历而言不够。而等到廖娉接任时,若晓不仅没有丝毫妒忌,反而是真心祝福。她觉得静娴太假,但又找不到静娴错处,还以为自己的好姐妹终于争气把静娴挤走,不禁在聚会上多喝了几杯。
廖娉也没想到靠自己清清白白,竟还有混到投资到投资经理的一天。她从利行基金跟随阮闻声来龙瑞证券,也算两朝元老,却始终干打杂活。
终于靠自己能撕出个艳阳天,不禁挺直胸膛。
徐静娴有些委屈,她的大产品日聚宝被挪走,她也被更换成另一个小系列睿鑫的投资经理,资金来源是零售,客户都是百来万的散户,资金成本又贵客户还难伺候。睿鑫规模只有几十亿。
闻声说,我这是保护你。
静娴不知道,在廖娉上任新投资经理后,闻声终于在同意“日聚宝系列中下调正信债估值”的流程上签字。从今,她的投资生涯在公开信息上清清白白,而廖娉高高兴兴接了这口锅。
静娴却敏感的意识到加强要自我保护,从今以后她没有人罩了。
她就像草原上的小鹿,警惕地的观测风吹草动。她也不再跟闻声和纯姐公开接触,也不跟部门的廖娉、张宣宁公开聊天。
她的所有表现,就是在告诉公司杨端的眼线:我跟阮闻声团队不熟!
她的心思,闻声还没有意识到。
“中午一起吃饭吗?”闻声发短信,一如往常问静娴。
公司还没有准许他离职,闻声仍需上班。公司还给他留了单间办公室,而办公室离女孩们的工位有一段距离。之前他经常背着手去工位那边视察,女孩们一排似一道靓丽的风景。今昔不同往日,杨端已经接手创新业务部,他也不在有身份走到那片工位。
“你带廖娉去吃,让她好好谢你。”静娴不愿去。公开吃饭,要经过多少双眼睛和耳朵。
“她已经谢过我了”
“你就听我的吧,廖娉刚坐上这个位置,指导一下她别管坏了我的产品。”
见她坚持,阮闻声摸摸脑袋,不明就里,想着确实之前没与廖聘单约过,他整天无聊,权力突然被夺的失落敢,让他还想与老部下聊聊。廖娉跟着他辗转两家公司,是个忠角,请她吃顿饭也好。
廖娉虽然高冷,却心思单纯,顺顺利利提了岗位,更感恩旧主。闻声一提吃个便饭,她便一口答应。两人大大咧咧一道乘公共电梯下楼。
两个月后,廖娉被开除。
理由是廖娉的日聚宝踩雷,踩的就是正信能源债。
当然这只是个打压对手的工具。杨端早就想把合并来的几个部门清理干净,他自己的情妇管的产品也踩过累,对于自己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对于撞到枪口的廖娉,他绝不姑息。
尤其是听说廖娉是阮闻声的嫡系,跟着他跳了两家公司。杨端更下定决心,立马让他的部队滚蛋。
日聚宝里的正信债,是静娴经手买的。在阮闻声的保护下,静娴任职期间,正信仍然按买入的价格估值。直到廖聘接手,作为直系领导才同意调估值签字,净值曲线一泻万里。
而廖娉却没把这个事当事。她就是有一是一的性格。她觉得她的任职时间明明白白,正信买入的时间明明白白,季报批入明明白白,调估值的时间也非常的明确。这些证据链在一起,都能说明这个雷不是她作为投资经理买的。
但事情就是,只要不去说破,只要有信息不对称,想捏死你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弄死你。
况且,廖娉先前兼职信评的工作,本是出于能者多劳的好心,但杨端与她谈话时,一句话就将她噎了回去:正信是不是你作信评也通过了的?
所有风控、稽核也闭着眼如瞎了一般无视当初披露的管理信息,他们不愿陪着一起死,深究下去,这个投资决策是集体决策,既然有领导授意可以推给廖娉,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去作了刽子手。
廖娉跟金融侦察办谈话前一天,闻声又给她补习了一课:“如果推卸责任,公司会认为她作为投资经理不负责任。不如咬定买这个资产我们流程是合规的,暴雷也是难以预计,投资总是有风险的。”
其实廖娉不这么说,她也难以立足。但她按闻声说地去做,便是加快了在龙瑞生涯走到尽头。
闻声早已想好弃足保车。廖娉对他是徒弟,他已经越来越深陷静娴的温柔乡,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孩子,他愿意同李娟离婚,净身出户。
第二天,廖娉果然按闻声的口径与金侦会谈。
不出两周,她被正式劝退。
蒋美丽一直看不上廖娉,觉得她拽不垃圾,迫不及待来落进下石。,
作为龙瑞行政主管,蒋美丽威胁她,若她不乖乖主动离职,她的离职审计上会一直保留职业污点,并且公司有的是办法不给她出退工单,到时影响她找下家。
劳动法规定强行裁员能拿N+2个月工资的赔偿,公司的九零后有恃无恐,纷纷打趣道“求裁员”。而刀子真正落下来时,猴群震住了。没有哭声的野外月夜压抑着颤动的喉头。
龙瑞集团总裁早在年度大会就义愤填膺地喊话员工:要走就好聚好散,想跟龙瑞作对,龙瑞奉陪!
资本野蛮起来就是机器,冷酷的机器。龙瑞证券宁愿花五十万请律师对付不甘心的员工,也不愿意花五万作遣散费。
廖娉跟着阮闻声从保险跳到又跳到利行基金跳到龙瑞证券。毕业八年,时间用在磨合新公司的流程上,没有接触核心业务,临近三十却要面临“下岗”这样窘境。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一分补偿金,当月八百元交通补助没有报销也立马被注销了额度。
廖娉的last day,是阴雨绵绵的一天,她还是戴着她的日式小毡帽,梗着脖子,独自向前台开门走去。
后来,她在公众号和猎头辗转翻阅投递半年,依然没有找到一个岗位。
洋浦交大的本科,CPA,CFA,ACCA!都不如已婚已育。
三十岁女性,未婚未育,实在太难找工作了。
所幸,廖娉家还是上海本地人,家境让她有往后的退路。
同期被裁隔壁部门的替罪羔杨丽丽,三十二岁,之后的两年都没有新工作,不敢结婚,不敢生病,不敢给母亲打电话。
静娴自己私下会跟素心讲:女人事多又小气,没有专业能力还附赠玻璃心,我要是领导,也绝不招女下属。
群体的自我憎恨和自我厌弃,对自己和对同伴的鄙视,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源是对女性卑下的观点的反复宣扬。
公司微信群的人数从三百零三降到一百九七,一个一个同事默默消失为路人,显现的只是消失的数字和注销的oa。
当今的社会,工作占了年轻人生活的大多时间,在公司的时间经常超过与亲人和朋好友相处,但同事却尴尬是个尴尬的称谓,往前进若成不了朋友,便只能往后滑落退为路人。
同事关系中人与人相遇时锣鼓喧天,挥别时却无声无息,生活连贯得像一片丝绸,却不易察觉许多人告别的的断点。
亲密无间的战友,再日夜兼程朝夕相处,多年以后谈起来也只是变成“我曾有个同事”,期间的喜悦满足,困顿挫折,却再难向第三人表。而这一段加一段的不足以为人所道却尽是人生故事重要的起承转合。
所有获得终将失去,所有相遇终需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