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丞带着一班精干捕快很快就进了雷府。
捕快们迅速在现场忙碌起来,婉如对于大梁朝的刑侦手段非常感兴趣,却碍于身份限制只能远远看着,心中着实不甘,遂慢慢的藏在凌谦身后往小屋门边挪去。
雷温熙正一五一十的把情况说给赵县丞,眼角瞥见探头探脑的小书童,忙跟凌谦拱了拱手。
“连累凌公子受惊了,公子是否暂且回房歇息片刻?”
“也好。”凌谦一把拉住身后的婉如,“在下昨日住在园子里,想必县丞大人稍后也要问话,我等就在房中候着。”
赵县丞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暂时不愿表明身份,便应道,“你们且去,本官稍后再传。”
婉如只得跟着凌谦回了房间。
一进门,福儿和瑞雪便扑了过来。
“大小姐,出什么事了?”福儿担忧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婉如,生怕她少了根头发丝儿。
“嘘!”婉如赶紧捂住她的嘴,“在这里,不许这么叫我,要叫阿林。”
“可是这里又没有别人。”
“那也不行,隔墙有耳。”婉如敲了敲她的小脑瓜,“你叫的这样顺嘴,回头在人前也忘记了,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大小……阿……阿林。”福儿别别扭扭的改了口,“那外面究竟出什么事了,听起来这样乱糟糟的。”
“翠环被杀了。”
“啊!”
瑞雪一把扶住险些没站稳的福儿,却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冰块。”婉如转向凌谦,“这翠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我们一来就遇害,这不是昭告天下雷府有蹊跷么?”
“没错。”凌谦答道,“雷府一案沉寂了六七年,原本应是一潭死水。翠环的疯症虽怪异,却也是许多年未出房门,这样突然遇害,确实蹊跷。”
“大人,为何您和林姑娘都说蹊跷?”孑影疑惑道,“我觉得这二夫人惨遭毒手的原因很明显啊。”
婉如饶有兴趣,孑影是冰块的近身侍卫,应该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起码那个冷冰冰的德性和他主子颇有几分神似。倒是很想听听他的想法,探一探他的道行。
“嗯。”凌谦也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当年的雷二少爷绝非自尽,而凶手就在雷府。”孑影一字一句的说道。
“什么……”福儿的脸色愈发苍白,瑞雪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她,双眸却流露出惧色。她虽爱听流言蜚语,也觉得探案刺激有趣,真有谋害人命的凶徒在身边,那就另外一回事了。
孑影解释,“翠环怕是知道凶手的底细,而我们的到来,可能惊动了凶手,为绝后患,就下了狠手。”
“你说的不错,不过只说对了一半。”婉如心想,这徒弟还凑合,却仍是嫩了点。
孑影双眉微蹙,虽不敢顶撞未来的刺史夫人,脸上却挂着大写的不服。
“冰块,你徒弟的见解,你可满意?”婉如假装没看到孑影的不满。你徒弟不服,应该由你替他答疑解惑。
凌谦明知她调侃自己,仍是淡淡的开口道,“他说的没错。雷温庭若不是自尽,凶手八成是雷府之人,或是非常熟悉雷府的人,才能悄无声息的杀害他并做成自尽的假象。翠环昨夜遇害,也印证了此事。我们昨日刚到,且又是假托借住之名,外人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
孑影勾了勾嘴角,闪过一丝得意。
婉如浅笑,“你听你家大人说完,再高兴也不迟。”
“不过,今日的现场,却不像是当年的凶手所为。”凌谦继续说道,“现场太凌乱了,虽然收拾过一番,但破绽百出,更像是临时起的杀意。”
“正是。”婉如拍了拍孑影,“是个好苗子,差点火候而已。你只想到了第一层,我们的到来,肯定惊动了暗处的人——也许昨晚我去窥探翠环被什么人瞧见了,也许是其他什么举动露出了马脚。但是翠环之死,做的太过露骨,太过仓促。”
“大小……阿林,你能不能说的清楚一些,我听得浑浑噩噩。”瑞雪从惊惧中缓过来,追问道,“雷二少爷到底是不是自尽,翠环又是为什么遇害?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看也只有使君大人听懂了。”
婉如看看门外仍在忙碌的衙役们,大约是一时半刻消停不了,便想着梳理一遍案情也好。
“关于雷温庭之案,有三个疑点。第一个,鬼魅之说。不管他是自尽还是被谋害,都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搞什么夜半鬼影。我们先假设他是自尽,自我了断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至少也要有充足的理由。而据钱师爷所说,他的理由只是自己觉得怠慢了发妻之类的——这根本不是理由。若是发妻难产而亡,他悔恨交加一时想不开,跟了发妻而去倒也罢了。可实际情况是,发妻马上临盆。他既然已经悔悟,不去悉心照顾妻儿,却跑去悬梁,这才叫奇怪。再退一步讲,他若是患了忧郁之症,一心寻死,也只会是个寻常案件,府里不会大闹鬼魅。
再假设他是被人谋害,钱师爷说尸身除去脖颈上一条勒痕外无其他外伤,房间是密室,又有遗书。凶手已经做的接近完美了,何必节外生枝,再搞出鬼魅之事?反而引来了官府。
第二个疑点,是雷温庭出事之后,雷府有两个人发了疯症。一个是当日值夜,看到鬼魂的家丁,那个家丁叫什么来着?”
“阿德。昨日金钗说阿德发了疯。”瑞雪补充。
“对,就是阿德,这件事钱师爷也提到过,可是他没说雷温庭的侍妾翠环也得了疯症。钱师爷若是知道,断然不敢隐瞒刺史,所以他多半不知道此事。我猜想,要么是雷府认为是府中女眷,又是无足轻重的妾室,不便让官府查问,没有禀报县衙,要么……是案发时翠环并没有疯症。”
“第三个疑点,就是翠环死的蹊跷么?”孑影追问。
“是。”婉如答道,“若是如你所推断,雷温庭是被害,而翠环知道凶手的底细,凶手定不会留她倒今日。六七年的时间,总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死于‘意外’,何必等到此时此刻?”
“这……”孑影仍是不服,这许多年自己跟随主人颇见过些世面,生死都经历过几趟,怎能敌不过一个闺阁女子?于是强辩道,“也许凶徒一时心软,放过了她。我们来的时候,露出了什么破绽,他不得已只能仓促下手呢?”
“你说的没错。”婉如点点头,“人性本就复杂,十恶不赦之人也有动恻隐之心的时候。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选项,剩下来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孑影不再吭声。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辞,细思起来竟觉得极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