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老爷子提出雷温庭的宅院可以借住,算是合了心意,凌谦便抱拳道谢,“贵府借出宝地,我等只有不胜感谢,何来介意一说。”
雷老爷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吩咐了雷温熙,“既然如此,便带了贵客去歇息吧,三茶六饭好生款待。”
“是。”雷温熙恭敬的应了,对着凌谦一行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我来。”
婉如昨晚席间受了钱师爷几次白眼,知道他是嫌弃自己的书童身份,今日造访雷府就刻意收敛,低眉顺眼的站在凌谦身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吭声。没想到这个惜字如金的冰块,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雷府家主,自己备好的一番说辞也就用不上了。
雷温熙一路引领,出了正厅,沿抄手游廊向耳房走去。
忽而轻风微拂,甜美醉人的花香四溢。
婉如柳眉微蹙,循着香味看去,只见正房外一株枝繁叶茂的硕大绿树正在微风中摇曳,细细密密的白色花朵点缀在枝叶之间,竟像落了一层香雪。
“敢问大少爷,”婉如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一株是什么花?”
雷温熙不用看便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停下脚步,答道,“那是女贞。”又问凌谦,“凌公子可有兴致观赏,若公子爱花,在下明日命人在树下摆了茶席,请公子赏花品名。”
“不必费心。”凌谦斜了婉如一眼,多事!却转而问道,“敢问这株女贞树,可是新进栽培的?”
“公子好眼力!”雷温熙颇为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婉如在心里暗笑,那树根周围一圈的泥土新鲜的很,和院落其他地方暗沉的土壤明显不一样,搭眼一看便知。
“公子初来,不知我雷府曾有过一场灾劫。”雷温熙解释,眼底浮起一抹忧色,“自那之后,父亲就深信风水命理,每逢岁初必请高人来府指点。今年正月里来的这位先生说,正房外原本种的一颗杨树叶片过于通达,起风时必然噼啪作响,此乃鬼拍手,长此以往家宅难安,需改种些枝叶繁茂且春夏开花的品类为好。为此,一入春父亲便差人寻了这颗百年女贞来种在房前。”
众人皆知他口中的灾劫乃是指六年前雷温庭自尽一事,却碍于相识不过半个时辰,也不好追问人家的伤心事,只得三缄其口。
于是,诸人各怀心事,一路便不再多言。
错玉园虽然只是偏院,规模和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主院。福儿、瑞雪和耀祖从踏入园子起就不停的交换眼色——同样是富贵人家,相比之下,林府也太过藏拙了。
不出所料,婉如作为书童,又被和凌谦安排在一室。
这次婉如不仅毫无反应,甚至欣然提了行装先行进房,作出一副要替公子打理临时卧房的样子来。
福儿心下纳罕,大小姐该不会是昨夜真的圆了房吧?
“怎么,姑娘又不介意和我同室而眠了?”待众人散去,凌谦问道。
“快快,关门。”婉如不理会他的嘲讽,示意他掩上房门,“我当然不介意了,一进园子我就看过了,这个房间是园中主位,又是唯一一间有内外两间的卧房,也就是说,这间就是雷二少爷的卧房——也就是当时的案发现场!”
“姑娘的爱好真是独特。”
“你看见我的第一天不就见识过了么。”
甄理是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全神贯注、自动屏蔽所有干扰的人。这一点,她原封不动给带到了大梁朝。此刻,她一心用在了打量房间的构造上,努力和钱师爷所描述的现场对应起来……
内室、外室各有一扇花窗,由于是卧房,并未镶嵌琉璃,而是用的上等绢丝,光线可以透进来,却隔绝了视线。正值正午时分,隔着窗纱,竟是一丝也看不到窗外景色。
窗栓是实木质地,只能从房内栓住。并且一旦落下,除非打破窗棂,否则很难开启。
除了大门,没有其他可以出入的地方。
如果真如钱师爷所说,两扇窗皆是栓牢的,大门又是在众人合力下撞破,那这就是一间完美密室。
检查完门窗,婉如又跑到外室来,抬头看了看房梁。
雷府素喜奢靡,连庭院都以镶金错玉命名,这房梁想必也是用的极好的坚硬木材,即便当年雷二少爷是用麻绳上吊,也不会在房梁上留下印记,更别说这纨绔子弟多半是用的丝绸腰带之类……
凌谦坦然在外室的小案台边坐了下来,端起早由婢女泡好的茶,慢慢用茶盖拨着浮在面上两片嫩芽,看着开启勿扰模式的婉如里里外外的忙活,不置一辞。直到婉如一脸挫败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喂,冰块,到底你是刺史还是我是刺史?你就这样躲懒,好意思么?”
“那姑娘又有何收获?”
“你!”婉如在这打扫了六年的房间中一无所获,本就气恼,被他这一激,更是咬牙切齿,劈手就把他手里的茶盏抢了过来,茶汤溅了凌谦一手都是,“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玩的!”说罢,猛灌了两口。
凌谦也不在意,抖了抖纤长的手指。
“姑娘替本官受累了,想必墙上那位美人也是心疼的。”
这是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哪来的美人?婉如不屑的抬眼望了一眼,登时呛的眼泪直流。
外室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美人正盈盈浅笑,望着自己。
“这……咳咳……这……难道……”
凌谦微微颔首,“应该就是雷温庭当年所绘制的,用来寻找心爱之人的画像。”
婉如丢下了茶碗,凑近去仔细端详了一番。
自己记忆中虽留着林婉如对书画的研究和品味,但那些记忆更像是脑海中的一个信息库,并不是真实的兴趣所在。方才也有注意到墙上挂着卷轴,却因这个朝代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正厅小室皆会布置些书画以显示主人风雅,竟然只撇了一眼就给自动忽略了。实在是失误。
钱师爷说的没错,这幅仕女图中的美人,神形皆备,气韵生动,一双淡雅温柔的含情目更是妙不可言。若非情到深处,绝画不出这样传神的作品。
“真是惟妙惟肖啊,不过……”婉如冲凌谦招了招手,“不过……冰块你来看,这画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
“雷二少爷出事是六年前的事,夫妻不合是婚后一年多的事,满打满算,这雷二少爷画美人寻美人也不过是七八年前。可这画却感觉像是放了百年之久。”
“这幅画应该是被烟熏火燎过之后,重新装裱过。”凌谦站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扫视了一番后回答。
被火烧过?
婉如再定睛看了看。果然,画轴虽然崭新,画面却泛黄的厉害,几个细微之处由于纸面变脆已经有细小的裂痕,画面最右下角,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黑。
这美人图,究竟经历过什么?